我脑海中常常浮现出一个老人的脸庞,他独居在海边的木头房子里,垂钓,吸烟,劈柴过冬。他是我的舅舅,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儿。
听母亲说,舅舅是捡来的,关于他的身世始终是个谜。可令人费解的是,舅舅的容貌与母亲惊人相像。舅舅比母亲小十一岁,是我母亲一手把他带大的。
舅舅有过一段婚史,也曾一双儿女绕膝,家庭美满而幸福。然而,在我的印象中,舅母穿着很是讲究,人也生得水灵,只是说话比较刻薄,常与我母亲和外婆发生一些摩擦。有一年,舅舅由于个人的失误,导致了工厂火灾,这使他蹲了三年大牢。也就在这期间,舅母带着儿女远走他乡,从此没了音信。舅舅一生便未再娶……
母亲原是宁波人,当年她被下放到安徽境内,从事医务工作。在那里结识了我的父亲,并有了我。关于外祖母家的一切,只是记忆深处,一些残存的碎片。但我对舅舅的印象比较深刻。记得母亲曾领我去她的故里,那时的舅舅还很年轻,虽然少言寡语,却很疼爱我。还记得舅舅领我去海边玩耍,给我买了一盒五彩的粉笔,还有一副竹制快板。我欣喜至极,在海边巨大的岩石上画出斑斓的方格,打着快板跳房子。母亲则静静地坐在舅舅身边,看他钓鱼……
很多年过去了,关于舅舅的一切就只定格在大海、快板、五彩的粉笔上。我们似乎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很少联系。2008年暮秋,母亲被确诊为肝硬化,且已到了晚期。一家人尽了最大努力也未能挽留住母亲。
"佳奋啊……"母亲在弥留之际,呼喊着舅舅的名字。我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舅舅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一对姐弟至深的情谊,并没有被时光抹去。
"给你舅写封信吧,措辞尽量委婉一些……"我遵从父亲的嘱咐,给舅舅写了一封信。可是舅舅没回信,也没来奔丧。我们一家不免有些失望。可母亲头七刚过,舅舅一路风尘,跌跌撞撞来到了母亲的灵堂。
"阿姐,我来晚了……"
舅舅跪倒在母亲遗像前,泪流满面,却没有哽咽之声。那一夜,寒风宛若洞箫绵延,舅舅以一棵松的执意,长跪了一宿。我听到他在跟母亲说话,从儿时点滴的往事,到一路成长中命运的磨砺,舅舅已然将他的姐姐视作自己的母亲。我相信这些话是具有深情的,可以通过风声传到天上,母亲一定是能听到的。
又很多年过去了,生活在忙碌中追赶着忙碌,我再没有联系过舅舅。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个愿望,在宁波,在海边,有一位独居的老人,我将去探望于他。希望这个行程别太久远,毕竟至爱亲情,是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