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在食堂,我竟被摊煎饼的师傅绊住了脚步,任朋友三番五次地催、拉、拽,就是不走,瞪大眼睛,看着师傅的操作。只见师傅在摊好的煎饼皮上依次放入红的酱料、绿的蔬菜、黄的薄脆、白的芝麻,娴熟地从下向上翻卷,再左右对折,不一会一张又一张色彩饱满的煎饼果子在折折叠叠、反反复复中像胖蝴蝶飞到吃客们手中。
我正是被这折折叠叠的动作吸引住了,叫我如何告诉朋友呢?在折折叠叠中,我想起了我的老母亲。
儿时,吃罢晚饭的母亲,总会习惯性地把目光瞥向天空,像在等待着什么。不一会儿,月亮像一面镀银的“铜锣”,从山脊上爬上来,顷刻间白花花的月光,洒在无遮无挡的农家院落,天地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此时母亲早已走回屋内,借着月光的亮,把白天收下的一大家人的衣服,一件一件铺展在炕上,用手缓慢地抚平衣裳的皱褶,手过之处,像熨斗熨过似的,平展展的;袖子、领子、下摆,左折右折,正翻反翻。小小的我发现,月光下,低头折叠衣服的母亲好美。美得我不敢大声喊叫。多年以后,在徐志摩的诗中,我才知道,这种美叫温柔,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在我看来是独属于母亲的。
也是在这样的折折叠叠中,在月下,母亲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里,从腰上解下钥匙,打开家中唯一带锁的箱子,从堆放的衣服、被子、棉花、布料中,从箱子的最底层摸索出一个白布袋子,袋子上还有模糊的没有洗净的毛笔字,那是姥爷给我们邮寄花生时写的地址。只见母亲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蓝花手帕子,一层一层打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宝贝”。原来是厚厚一沓花花绿绿的钱,有一角、二角、五角、一元、二元、五元、十元……母亲看着它们,满意地把它们卷成一卷一卷,细细密密地缝在我贴身内衣里,嘱咐我在城市读书,要照顾好自己……而我在母亲的絮叨中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月光下,母亲的脸依旧那么温柔。
还是这样的折折叠叠,在月下。初为人母的我把毯子铺在床上,其中一角向内折出一个小三角形,将宝宝头颈部位放在折角位置;再把宝宝的左手贴身放平,用毯子盖住他的左手和身体;抬起宝宝的右手,将毯子边角塞入他的右侧后背;提起毯子的底角,覆盖宝宝的身体……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折折叠叠反反复复中,我越来越像母亲了。谁的襁褓里没有折折叠叠的“月光”呢?谁的背包里没有来自家乡折折叠叠的“月光”呢?谁的眼睛里没有母亲这轮可以折叠的“圆月”呢?
清代学者张潮曾把人生分为三种境界:第一种是从窗中看月;第二种为在庭院望月;第三种则是站高台上玩月。我不知道母亲属于哪一种。我只知道,母亲喜欢借着月光的亮干活。那里不仅有嫦娥有玉兔有月饼,更多的是在折折叠叠的月光中,引领我们日复一日地向圆满接近,把日子过得像肥沃的田野如花似玉,亮亮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