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对着墙上的那幅山水绣图发呆,看霞光下的江水,春日里的绿叶,幽静深处的人家。绣图很长,是耐力与静心的产物,它的背后,却是母亲最烦躁的三年。
听外婆讲年轻时的母亲,大体可以用肆意与张扬来形容。她喜欢在近黄昏的时候骑上外公的摩托,感受晚风和昏黄天光一并落在侧脸;偏爱在夜晚路灯亮起的时候去旱冰场,享受逆向倒滑的刺激与乐趣;无惧于一个人背上行囊踏上远途,去一千两百公里之外的北京闯荡。
她是个肆意自由的人,热烈与无畏一并在她身上展露。那是她的青春,以至于未来数年局限于小镇的一隅之地,带给她的改变不仅仅是一星半点。
妹妹出生的那年,家中近乎一贫如洗,偷听到父母谈话提及问亲戚借了很多钱……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哭。那个强大、美丽、坚韧的母亲红了眼,噙着泪。我的心里大为震撼,艰苦不及孩童,她从未和我提过。诸多因素致使母亲那两年体质极速下降,父亲不再同意她一起去外地,散漫而又倔强的母亲留在了小镇上。
骄傲的母亲不想安于现状,起初她会烦躁,会气结,会时不时地情绪崩溃。可当触及我带着恐惧的目光时,她好像忽然沉静下来了。
我没见过那么大的十字绣,平摊开可以铺满当时家里一米五的小床,甚至还多了一点。也不知她跑了多少家店,寻了多少条街。她喜欢将妹妹哄睡之后,一绣便是一个下午。脊椎和眼睛的毛病,也便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抬手一线穿,捻指化为结。在又一次秋冬交替的时候母亲的手法变得熟练,一如行云流水。母亲坐在我身边,在绣着十字绣的光影中度过了三年。岁月真的可以让人换上新颜,我几乎看不到过去那个随性的母亲,有的只是平铺在十字绣图里,一个母亲的温柔。
倘若温柔是一首岁月的歌,那她便是传唱者。我想,我永远会被母亲身上的肆意与温柔,这两种互相冲突的性格折服。她爱我,便会以她的全部支持我,旱冰,滑板,足球……这本不是老一辈眼中适合女孩子的活动,更有人排斥这些影响学习的因素,可她从来都只是放开羁绊住我的手,放任我去开拓未知的领域;她爱我,便会用自己的阅历去教导我,在我踌躇、迷茫、无知的时候,她是最好的倾听者,包容我全部的情绪,再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我庆幸她是我的母亲,是她教会我用情感去赋予一切色彩,用真心去热爱世间万物。
后来有人开出高价想买下母亲的十字绣,她婉拒了。我想……那大体是我的全部幻想和岁月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