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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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4文/陈晋江情感

记忆中,祖母中等身材,身体结实,勤劳善良刚直。一直难以忘怀的,是祖母在世时讲述的一段悲惨家史。

1938年,祖母记得,那时她刚40岁。

那年夏天,恶霸地主花禄山家的一头大牯牛,挣脱拴在山边树上的绳子,跑进我家里仅有的一亩三分田,把水稻秧苗吃了一大半。好心的邻居跑回来,好心地告诉祖母,并再三要祖母不要透露是她说的。

这田里的稻子可是全家一年的口粮。祖母心急如焚,急忙赶到田里,看到被糟蹋了的秧苗,伤心不已,便跑到地主家问个说法。地主老婆不承认是她家牛惹的祸,祖母说:“你找牛看看,算我家倒霉,你不用赔稻子,施上水粪吧,秋季兴许能收点,我们也要过日子。”地主老婆矢口否认,祖母忍无可忍,咒那该死的牛。地主老婆那时仗着有钱有势,平日里逞强惯了,便指着祖母骂道:“你敢在这里指桑骂槐,你忘了头一个丈夫怎么病死的,你这克夫星。”祖母忍不住回敬了几句,地主老婆便凶恶地冲过来,用两手死卡住祖母的脖子,让她喘不上气来。情急之中,祖母用力弄开地主老婆的手指。地主老婆看到自己的手指受了伤,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等着。

晚上,花禄山回到家,听说老婆吃了亏,便带了两个家丁,冲到我家,一通乱砸。后在邻居乡亲们劝阻下,才悻悻离去。

到了这年冬天,一个深夜,花禄山指使几个蒙面土匪,闯进我家。进屋后,土匪将继祖父打倒,把祖母摁在地上,用黑布蒙住他们的眼睛,然后把继祖父绑在屋内的柱子上,捆上祖母,将棉花团塞进嘴里,用绳子绑住手脚,把她摁在灶台上,找不到柴火,便将叔父读的私塾书本,用煤油点着,扔进灶膛,这是土匪惯用的“烤山芋”刑法,逼他们拿出值钱的东西。年幼的叔父吓得躲起来,父亲听到祖母被火烧得惨痛呻吟,哭喊着妈妈,拼命用湿布想扑灭灶膛腾起的火焰。土匪把父亲拖到睡觉的阁楼上,父亲挣脱土匪,一边哭喊着,一边奋力扑火。祖母回忆说,当时若不是父亲勇敢,缠着土匪拖延了时间,否则她早就被烧死了。

村上有十几户人家,姓吴的家族有一杆自卫的土枪,吴族主听到村上有动静,“砰砰”放了几枪,村里的狗也跟着汪汪叫了起来。

土匪慌乱之下,打了继祖父几个耳光,恶狠狠地问:“老东西,认识我们吗?”继祖父只得说,“先生,对不起,我们种田农民,不认识你们。”继祖父回忆这段往事时说过,虽然他们都蒙着面,只听他们说着北方话,但他们那狰狞的面孔永远都记着,特别是花禄山,烧成灰都认识。

那次,土匪从家里抢走了十多斤米和一顶蚊帐后,再没搜到什么值钱东西。据祖母回忆说,土匪来打劫,一是报地主老婆手指骨折之仇,二是继祖父刚入赘一年多,社会上没什么熟人关系,三是耳闻祖父以前在汉口开过浴室,指望家中有钱。

祖母在那场匪难中,后背被燎起许多血泡,生命垂危。后来被她娘家人接走,请郎中用秘方医治,才逃过一劫。

解放初期,在枪决花禄山的宣判大会上,祖母痛诉了他的恶行。

四十多年前,祖母离开了人世。父亲在世时,每逢清明祭祖,都不忘告诫我和在政法部门工作的弟弟,你们不能忘本,办案要公正,做人要廉洁,才对得起你们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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