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启功研究专家徐可先生著译的《仁者启功》。不禁想到,和启功先生一样,我的祖母也是在九十三岁高龄去世。
祖母没有上过一天学,更没有笃信佛教,可在我心里,她就是一尊活菩萨。生活中,她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对周围所有人都是有求必应,只要能帮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想来有这么三件事。
每到节假日,如果恰好是阴雨天,她就会忍不住连声责怪老天爷不开眼。那些挑着担子在街上做小生意的人,就靠这几天才能挣点钱,可这么一下雨,你让他们还怎么出来做生意?挣不到钱,他们的父母儿女就该受苦了。
过去京口闸有许多在镇江卖菜的外地农民,他们为了省下旅馆的住宿费,就和衣睡在桥洞里随便凑合。姨奶奶家住在十八进潮水沟的太保巷,小时候,祖母经常带我去玩。深秋的晚上,回头路过京口闸,她总是指着桥下睡觉的人对我说,就快入冬了,万一再下场雪,这些人住在桥洞里就靠一床薄被子,怎么能熬得过去啊?
从我记事起一直到小学毕业,那段时间安徽、河南等地经常会暴发洪水或干旱天灾,田里颗粒无收,农民为了活命,就得舍下脸皮外出讨饭。那时候,家门口来了要饭的,不论男女老少,祖母都会将他们的饭碗给盛满,还怕他们噎着,端一碗汤在旁边凉着,让他们慢点吃,不忘招呼他们一声“锅里还有”。等人家吃饱喝足,再把饭碗盛满,并拿出点钱给他们路上用。
不仅如此,祖母还和菩萨一样没有分别心。她普通到放进人群里毫不起眼,因为没上过学,不过是妇产科医院的一名杂工。她这辈子最大的荣誉就是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医院的院长,可在她眼里,世上所有人都一样平等。
院长大权在握时,溜须拍马者惯会谄媚逢迎,祖母只晓得埋头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院长在“文革”期间被武斗,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蓬乱不堪,双手被高高吊在背后,胸前还用铁丝挂着木头牌子。那些曾经点头哈腰、锦上添花的人此刻都换了一副嘴脸,无礼地对着院长动手动脚,大声呵斥。祖母见了于心不忍,顾不上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恳切地对那些恶人说,求你们行行好,手下留点情吧,他毕竟是个老人啊。院长肯定是听到了一个来自底层工人的声音,虽然这个声音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能让他在凛冽风寒的严冬里感到一丝温暖。
院长官复原职后,他没有对曾经落井下石的小人打击报复,也没有以德报怨,而是无视他们。没过多久,他把祖母调到了食堂,食堂的工作虽然也不轻松,但比苦脏累的杂工要好很多。祖母太过老实,搞不懂是为什么,对调动有点莫名其妙,回来对我们说,怎么好好地就让我到食堂干活呢?她不知道是自己一贯雪中送炭的善行,结出了如佛祖座下莲花般的善果。
可以这么说,我悲天悯人的思想不是由之后看到的佛经得来,最初的启蒙和教化,得益于亲眼看见祖母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她的心里没有功利,更没有自己。
祖母在世时经常教导我,人可以不烧香不拜佛,但一定要做好事。人要慈悲为怀,放宽肚量,大量才有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