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乡村。
房屋,位于村庄的最西头,除东面与村庄相连外,其余三面皆毗邻于野:北面,是一片枣树林;西面,大约半里路外,就是一道山岭;南面,则是一大片庄稼地;西南方向,则有一片槐树林。
所以,彼时乡居的老家,弥望在野,野趣烂漫。
日子贫穷,庭院院墙以篱笆扎成,等同虚设。好在民风淳朴,倒也从来没有梁上君子光顾。篱笆院墙,夏秋两季,藤蔓璎珞,花草铺地,与周围的田野,浑然融为一体,故尔,反增一番田园情趣。
那些年,每逢中秋节,我们总是在庭院中度过。
黄昏,庭院洒扫干净,然后,放置一饭桌于庭院中间。先是,饭桌上摆一些供品,祖母和母亲烧纸、焚香、叩头,祭拜天地,俗谓之曰"拜月祭";然后,供品经过加工(生食,要加工为熟食),一变为食品,就成为我们一家人的中秋美食。通常,饭桌上有几品菜肴,几块月饼,一堆水果等。菜品很简单,大多是菜蔬,比如黄瓜、茄子、豆角、芹菜等,偶或,也会有一条鱼,或者一只鸡;月饼三两块,分着吃,半块一份,或者仅仅是一角一份;水果,则大多为红枣,是当天下午,从午后的枣树上摘下的,红艳,而鲜美。
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朴素,可一家人,照常喜乐融融,节日气氛极其浓厚。父亲和祖母,喜欢喝点酒,当地的土酒,用一把锡制酒壶,两个豆皮大小的酒盅,浅斟慢饮,悠哉悠哉,贫穷的日子里,彰显着一份乐观的从容和潇洒。父亲和祖母饮酒,我们则随意取食,同样是慢节奏的,一边吃食,一边看着月亮缓缓升起。
最初,月光是照在西边的山岭上的,舒舒弥漫开来,满西岭,都浮漾着乳黄色的光晕,感觉,仿佛奶黄的乳香,在流淌。渐渐的,色彩在变白,这时,蓦然回首东望,就会发现,村庄树杪处,清光浮泛,映出哗啦啦的清辉。
注视着,注视着,半个月亮,就爬上了村头,就爬上了树梢,霍然间,整个月亮,就跳到了半天空中。于是,清辉普照,大半个庭院,就倾洒了一地银辉。月光,开始在篱笆上流淌,在缠络的藤蔓上流淌,在铺地的花草上流淌;远望门前的庄稼地,月辉莹白,仿佛水漫一般,汪洋无际,但觉清寒弥散。
饭毕,我们不会立即回到室内,通常是,铺一张草席,一家人席地而坐,坐在庭院中,坐在草席上,赏月,闲聊。
父亲在抽烟,祖母在念佛,我们在望月,聊天。
夜渐深,月愈明。门前,刚刚收割的秋玉米,散发出一阵阵秋稼的清芬;屋后的枣林,则不断弥散出阵阵枣儿的甜香,整个庭院,完全被一种中秋的氛围笼罩了。祖母在念佛,虽不知她在念些什么,但嘟嘟囔囔的声音,却给这安静的庭院,增加了一份特别的幽密情味。月上中天,庭院,亮如白昼,地面花草的花儿,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能看清篱笆藤蔓上夜宿的蜻蜓,缀在颤动的蔓枝上,安静而祥和。
西望山岭,山岭上,是一片茫茫的白。或许,是月光太白太亮了,惊动了山上的鸟儿,于是,就不时有鸟儿,一飞冲天,伴随着的,是阵阵嘀啾嘀啾的锐利鸣响。西南方的树林中,则传来断断续续的猫头鹰的叫声,咕哇,咕哇,咕咕哇,咕咕哇……洪亮而刺耳,给这个中秋之夜,平添了一份幽深和玄幻。
庭院中,篱笆下,则不时传出草虫的鸣声,唧唧复唧唧,叫个不停,叫个不停……
祖母停止了她的念佛声,我们停止了闲聊声,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静下来……一切,都沉浸在大自然中,沐浴在中秋的月光下——人与自然,浑然融为一体。
于今,家住高楼,也只能在楼台上,仰望一下中秋的圆月了;于是,就特别想念那些年乡居的日子,乡居日子里的,那一个个人与自然浑然相融的中秋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