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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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6文/柳篱散文

村子是藏在草里的。没有草的村子不叫村子,在村里长大的人总是和草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早上醒来,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多半是那些青翠的草。鼻子里嗅到的味道也一定是草的味道。走在田垄上,牵住脚步的还是路边那些伸展出来的草。

草不用播种,更不需要刻意栽培,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它就能生根发芽、蓬勃生长。草在我村庄里无处不在,草在我的青春岁月里日夜相伴。村子里的草各种各样,名目繁多——艾草、鹅草、小鸡草、牛筋草、灯笼草、夏枯草、益母草、狗尾巴草……我想即便一辈子活在农村的人,也不一定能说出到底有多少种草名。草和人一样,也有许多无名氏,但不管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朴素的秀美的、丑陋的妖冶的,它们好像都与泥土、农人有合约似的,庄稼长到什么地方它们就长到什么地方,而且常常比庄稼长得早长得快,甚至长得旺盛。这就和庄稼有了矛盾了,也让农人无法容忍了。于是农人便动起了锄头、镰刀和手,草虽然倒下了,但那只是暂时的。古人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自古以来就从来没有被人灭绝过。草的霸道之处还在于,没有庄稼的地方它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去占领。无论荒山野地,无论屋顶瓦沟,无论石罅砖缝,草们都从不肯放过机会,于是村子成了草的王国,村子被藏在了草的中间。

我曾经用大半天时间垦出一小片地,那些草叶草根统统被我深深埋在土下。我原以为我播下的玉米种子能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生长环境了,想不到才过几天,玉米苗还没钻出土,那些草却又挤眉弄眼地长成了一片。一气之下,我挽起袖子走进地里将它们一一拔掉扔得老远,心想这下应该可以消停了,谁知玉米刚露出短短的嫩芽,那些被我拔过草的地方又长出了许多小草,它们在风的怂恿下摇头晃脑、嘻皮笑脸的,像在故意气我。我这才知道,对于草,我们人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容忍它们和庄稼一起生长荣枯。

其实我是很喜欢草的,因为草的生长使乡村有了生气,有了诗意,有了生命。庄稼对农人来说很宝贵,它们养活了一个又一个生命。可草同样养活了一个又一个生命,比如牛羊,比如兔子,比如人。饥荒岁月里,人们除了吞糠咽菜,还会食树皮草根。故乡的田野里最先让人感知到春天的美意的当属紫云英,寒潮刚刚退去,几场春雨过后,它们便蓬蓬勃勃地开始闹春了,紫云英不仅可以作为绿肥和牛羊饲料,还能当作蔬菜。在沸水里一滚,再淋上些猪油,那味道比马兰头更胜一筹。在困难时期,紫云英是最佳的粮食替代品,农人们一篮子一篮子摘回家,放在锅子里滚一下,再摊在竹匾里置于太阳底下晒干,冬天煮一锅稀粥时,用手把晒干的紫云英搓成碎末徐徐下到锅里,那薄粥就稠了,吃后不仅耐饥,嘴巴里还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味。有许多草还是治病的良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把"草部"分为10个小类,列举了数百种养生益体、治疗疾病的草。可以说,草在人类生存繁衍的漫长进程中功不可没。

上小学时每天放学后,我们不去挑马兰头,就得去割草。拿起镰刀,在草地上俯下身子,左臂向外一揽,右臂向内一划,一把草便割了下来。割够了捆成一捆背在背上,满满的青草遮盖了我们的头颅和上半身,走在稻田中间的田垄上,从后边看好像不是人在走路,而是一堆草在田野里移动。草借助我们的双脚来到农人家里,草又用自己的身躯喂饱了牲畜,让农人们的日子多了一些生机。

长大后的我多在城里生活。城里的草如今也多起来了,但终究多不过乡村,而且大多是刻意种下的。我还是喜欢村子里那些原生态的草,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我都会去村子周围的田野里走走,听一听庄稼的拔节,闻一闻草的清香。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对草的情感不亚于对庄稼的情感,我一直是把草们视作朋友的,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介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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