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几阵寒流袭来,乡村立马就有了冬天的感觉。
等到院子里的树叶落尽时,母亲早已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大人、小孩都穿上了她亲手缝制的棉衣、棉鞋,秋收的玉米脱了粒,萝卜下了窖,就连菜园子里那些犹如翡翠碧玉的大白菜,也被母亲一个个腌制在屋里的那口大缸里。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将要开始犒劳家人们那一个个饥渴许久的胃了。
冬夜,屋外天寒地冻,朔风呼啸。饭熟以后,炉灶里的余火看上去还是红艳艳的一片。这时,母亲总会拿几个红薯,把它们埋在灰烬的下面。为了防止红薯烤焦,母亲会一直坐在炉灶前,时不时地翻腾一下。一个时辰后,屋子里就会飘出一种焦香的味道。母亲用鼻子嗅一嗅,然后快速地捡来一根小木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红薯从灰烬里刨出来。我们一群“馋猫”躲在母亲的身后,看见出炉的红薯,顿时眼睛一亮,不等母亲分配,就迫不及待地把烤熟的红薯拍掉了灰土,还没来得及剥皮,就塞进了张大的嘴里。才咬一口,就被烫得挤眉弄眼。
此时,凛冽的寒风吹着木制的窗棂“呼嗒呼嗒”作响,满屋子回荡着一家人的说笑打闹声,那烤红薯的香味儿也时不时地穿过门缝儿,飘到屋外,馋得院里的小黄狗“汪汪”地叫个不停。
等烤红薯吃腻了,母亲就会做另一种美味——麻汤饭。母亲将秋天收获的麻子在铁锅里炒熟,然后用碾子把它们压成泥饼,放在开水锅里用小火慢慢熬,熬着熬着,就看见有一层油漂在上面,这就是麻汤了。这么一大锅麻汤,母亲可不会只让我们一家享用,她会喊一些邻居们拿上自家的盆盆碗碗,然后一一盛满麻汤,叫他们回去也给家人做麻汤饭吃。
母亲做麻汤饭,很是仔细。她把红豆、小米等倒在麻汤里,用小火慢慢熬煮,等煮到八成熟时,再加进去一些咸盐面。此后,还要再煮十来分钟,这样,一锅香喷喷的麻汤饭才算做好。做一锅麻汤饭,母亲总要忙碌一上午。等下午我们从寒冷的外面回到家里,搓着一双双冻红的手时,母亲就会猛地把锅盖揭开,随着一股热气冒出来,四溢的麻汤饭香气就会把整个屋子填满。随后,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一人端一大碗麻汤饭,一会儿便个个吃得大汗淋漓,顿时忘记了冬的严寒。
在冬季,如遇上一个下雪天,母亲还会用沙土炒豆子。每年冬天还未来临时,母亲要熬很多个夜晚,为一家人做棉鞋。而我们又不懂得母亲在煤油灯下做鞋的辛苦,总喜欢穿着棉鞋在下雪天出去打雪仗,回家后不是把鞋弄湿了,就是把鞋踩破了。为了防止我们穿着棉鞋在雪地里乱跑,后来一到雪花飞舞的时节,母亲就会炒一些豆子,用它们来拴住我们那想要疯跑的心。
当缕缕炊烟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风中飞舞时,母亲就在家里的炉灶前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一锅一锅地炒着豆子。她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仿佛锅里炒的不是豆子,而是一种热切的期盼。等炒熟的豆子一出锅,我们争先恐后地抓一把,一颗又一颗地往嘴里扔,豆子又咸又香,咬起来嘎嘣脆。豆子炒完以后,母亲就坐在炕头上,教我们认豆子,黄豆、黑豆、绿豆、红豆……那一粒粒豆子躺在母亲的手掌里,五颜六色,仿佛是一场豆子的聚会。下雪天,外面滴水成冰,而我们围在母亲的身边,享受着美味的豆子,哪种豆子香,哪种豆子脆,哪种豆子还有点儿甜,叽叽喳喳,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幼鸟,感受着母爱的醇香。
年跟前儿,母亲还会包饺子,摊米黄,炸油糕……整个冬天,她就用自己粗糙的手,把贫困蒸煮出滋味,将辛酸烹调出香甜,那一种种充满烟火气的美味,让冬天不知不觉就从我们身边悄悄离去。
这一幕幕过去很多年了,但每年一到冬天,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儿时冬天里的这些美味。在我看来,人的胃总是有记忆的,而且这个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相反,年龄越大,这些美味越能勾起我们的一些怀念。这些怀念总是和母爱的醇香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