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像走马灯转个不停。
我印象中的年是跟数字联系在一起的。
记得小时候,差不多从十二月末开始,大人们就扒拉着算盘,琢磨来琢磨去,不时在过年的备品清单中划去一两项。孩子们的心便跟着一哆嗦。
那时候,物质生活相对匮乏,人们的采购愿望能否得到满足,取决于柜子里的毛票多少。有一回,父母把面额大小不等的纸币摊在桌上。我好奇地瞅瞅这张,看看那张。昏暗的灯光在头顶一闪一闪,有个疑问也在我心头一闪一闪,“钱明明是长方形的,为啥上面写个‘圆’字哩?”当我知道“圆”是“元”的大写时,简直是一头大写的雾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时的我对货币和货币单位一无所知。
当然,临近年根儿,过年的必备品经历一番曲折后总会走入千家万户,包括肉、油、鞭炮、糖、瓜子、花生等。往往是大人们费尽心思这里藏那里掖,孩子们群策群力这边找那边寻。就在这类似拔河的过程中,年悄悄地来了,带着红绿挂钱儿,带着香喷喷的对联……
北方人习惯用白面加水,搅拌后煮熟,所谓浆糊。待稍稍晾凉,用刷子将浆糊在对联上涂抹均匀,大门上、房门两侧等重要、显眼的地方便增添了新年的气象,亮堂堂喜洋洋。孩子的关注点和大人不一样。有的小孩嘴馋,趁人不注意偷吃浆糊,边吃边忍不住吧唧嘴,仿佛品尝的是玉液琼浆。
我倒是没吃过浆糊,我关注的是对联上的字。有人擅长写对联,常常提笔就是一个“萬”字,然后,捋捋胡须,一脸幸福。“这是个万字啊,”他说,“百万的万,千万的万!”大家听着,想百万千万该是啥样,不觉也露出幸福的笑容。而那时候,我们身边还没有“万元户”。
过了几年,镇上突然到处都是电视天线了。我们再也不用去别人家蹭节目看了。特别是大年三十那天,坐在自家炕上,一边包饺子,一边看小品、欣赏歌舞,真是畅快。
印象较深的是1990年春晚。韦唯唱了一首歌,歌名叫《一二三四五六七》,曲调很欢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听着听着,我手上的动作不觉慢下来。我想起了那年在北京举办的第11届亚运会,那是中国第一次举办综合性国际体育大赛,听说,除亚组委外,社会各界各行各业的人们都自发投身到筹集资金的行列中去,甚至有很多小朋友把储蓄罐里的毛票和钢蹦儿都捐了出来。亚运会如期举办,在开幕式上演唱歌曲《亚洲雄风》的就有韦唯。“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四海会宾客,五洲交朋友。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漫天吼。”韦唯用自己高亢的声音,深情的演唱,将广大国人的拳拳爱国心、殷殷好客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祖先留给我们黄色白色黑色的脸,点点头我们都是姐妹兄弟。”电视上,韦唯的歌声依旧那么深情,那么热情,那么诚恳。
又一转眼,我参加工作了。面对林林总总的数字,感觉头都大了一圈。特别是年底时,简直忙得像陀螺。那段时间,无论睁眼闭眼,还是吃饭睡觉,总有大大小小的数字在跟前飘。等到年终任务完成,尘埃落定,我还久久不能从虫洞般的大写小写中爬出来。以至于连续数年,我都没有空间感,仿佛一到冬天就钻进了数字迷宫,等脱了身,外边的世界早由白雪皑皑变成了红光满面。待匆匆忙忙回到家,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左看右看,左思右想,写到纸上的东西硬是不会超过五样。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不是人们特别是孩子们一年到头最大的期盼了。
这些年,餐桌上的内容越来越丰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可以入口的,平时基本都能吃到。动辄摆六个盘子八个碗,对普通家庭来说亦是寻常事。要说过年,也不过是比平日多摆两样菜,人们还一个劲儿嚷嚷:“来素的。肉吃多了油腻。”
至于年货嘛,开车转一圈,就把半个市场都搬进了家。现在的老板也省事,不用打算盘、按计算器,只需出示二维码,得,通过微信扫一扫,进账了。
等到大年三十晚上,人们歪着,躺着,笑着,说着,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像轻快的小舟。液晶电视的大屏幕独自狂欢,手提电脑的播放器悠然自在,孩子们猫在自己屋里数压岁钱,大大的红包和小小的笑脸相映成趣。
当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我常常产生幻觉,仿佛自己一夜之间从灯光昏暗的小平房穿越到了现在的高楼大厦,我的声音被飞快的脚步远远地甩在身后。“壹拾佰仟”这些大写的数字像高天上的流云,“万象更新”的美好祝愿和五彩缤纷的礼花一起绽放绚烂。直到耳畔传来铿锵的歌声:“一撇一捺……大写的呀中国人,追逐梦想,改地换天,总是热血沸腾,弘扬中国精神……”我笑了。
几十年光阴和几十个鲜活的“年”像走马灯在眼前闪现,让我看到,无数“大”与“小”相依相偎相得益彰,譬如:小体量,大能量;小视角,大视界;小视点,大情怀……还有,小小的我们,大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