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老师姓陆,是我三十多年前上八中时的语文老师。
说起“大中”二字,陆老师曾引用他朋友的戏言作了注解:无所不包谓之“大”,不偏不倚谓之“中”。并把这两句话写在黑板上,希望我们今后做人要大度,要懂得兼容并蓄;做事要持中庸之道,知道什么是恰到好处,过犹不及。
当时的八中是所职业高中,我们学的是美工专业,因此高中三年,精力主要放在素描、书法、图案设计等专业课上,文化课反而成了副科,一周也就两堂语文课。
我的专业课成绩本就不差,作文更是在班上鹤立鸡群,文章每每都被老师当成范文。在大中老师之前,我对语文老师按部就班的教学丝毫不感兴趣,只得在课堂上偷读小说。高三那年,原来的语文老师回家生孩子去了,学校就请临近退休已不教学的副校长陆大中来代课。
在我的眼里,身材高大壮实、气质儒雅的大中老师总是面带微笑,无论是对学生还是老师。他曾说过,玉有九德,君子应温润如玉。
陆老师上课从不迟到,总是夹着书,伴随铃声不急不慢地走进教室。
听他的课真是一种享受。至今想来,能把课上得生动活泼、妙趣横生,在我不多的求学生涯中,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中老师上课时,基本不用课本,也很少涉及课文内容。用他不急不缓的一口镇江方言,为我们开启了文学之旅。他不讲李白浪漫的诗歌,却高度赞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不提苏东坡的“大江东去”,却用精美的板书,在黑板上写下词人婉约细腻的《水龙吟》;他不讲莫泊桑的《项链》,只是告诉我们,福楼拜不教莫泊桑怎么写作,而是让他洞察人性,从而写出《羊脂球》等经典作品,成为短篇小说之王;他从不让我们背诵诗词歌赋,只教我们感悟“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名句的完美意境。
大中老师有次讲到“室雅何须大”时,随口问大家,谁知道下联。我立马脱口而出,花香不在多。大中老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让我颇为自得。
一次正值中秋,大中老师布置了摘抄苏轼《水调歌头》中优美句子的作业。我回家将整首词默写在作业本上,第二天才知道,只有我将全词完整写下,大中老师在课堂上特意看了我几眼,让我非常开心。
每次都是到下课铃响了,他才停止古今中外的神侃,拿起桌上的语文书,翻到当天要讲的那一课,布置的作业很简单,根据课文内容,回家或写读后感,或写一篇联想作文。学生的作文交上去,陆老师都是亲自批改,他特别善于发现亮点,哪怕某个学生写得再差,他都能找出其中一两句金句,在其下用红笔画波浪线,并用简短的话为之打气加油。在他的鼓励下,全班的作文水平得到了大幅提高。
整整一年,我每周都在掰着手指头算哪天有陆老师的课,真希望学校能将所有我不喜欢的课都换成语文课。
大中老师向来比较沉稳。但有一次上课明显比平时开心,下课前终于按捺不住,对我们说他以前一个学生出了诗集,今天专程送书过来。他笑着望向我们,希望将来这个班上也有学生能出书,那会是他最感欣慰的事。看着他的一双寿眉随着讲话微微颤动,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我也要出书,也要让陆老师因为有我这个学生而感到骄傲。
我先生的姑父也是八中的老师,成家后随先生到他姑父家拜年,我无意中流露出对陆老师才华的仰慕之情。他听后连连点头,告诉我:陆大中年轻时候就是博学的才子,人到中年妻子生病住院,陆在医院衣不解带地侍候。同病房的老人通过交谈和观察断定这是个品德高尚、才华横溢的人,遂在陆妻病逝后做主将女儿嫁给他。陆后来的妻子比他小了近二十岁,但两个人情深意笃,相敬如宾。
过了几年,听先生姑父说陆老师因病去世了,我得知消息非常惭愧,恨自己不用功,虽然这些年也写了点东西,但远不够出书的水平,很是愧对陆老师的期望。
今年重阳节,读佛经看到一句:圆融无碍,中正不倚。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陆大中老师,愿吾师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