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长于富豪之家,祖父曾是中国的烟草大王,鼎盛时,商号遍布苏南、苏北,江西、浙江、安徽、山东等地,同时还是镇江东郊十三个半乡吴氏宗祠的族长。
然而父亲却一生坎坷。三岁时生母病故,十三岁生父也撒手人寰。随后由苏北泰兴来到镇江东乡姚桥随养母生活。由于祖父在世时整日忙于商务、族务和慈善事业,而无暇或疏于对子女的教育,祖父离世后不久,我的三个伯父均因吸食鸦片败光了家产后随他而去,伯母们亦相继改嫁。
父亲小小年纪撑起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破落户大家,家中还有二位年逾八旬的老人(一为父亲的外祖母;一为父亲的养母)需要赡养。
我的四姑母在上海市政府任文员,将父亲举荐到上海市教育局工作,抗战爆发后父亲毅然决然地回到姚桥老家积极投身抗日救亡活动,任民兵大队长,为抗战做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工作。抗战胜利后组织上要求他北撤,因家中两位老人拖累而未能服从组织决定(这是他一生最大的痛)。
党组织和抗日民主政府北撤后,地方乡、保、甲长及黑恶势力泛起,万般无奈之下,父亲暗中征得此时已打入敌特内部的地下党员邱涌泉的同意,投靠我大姑父的哥哥(时任镇江县警察局长兼大港区长)戴宗中,被安排任食堂司务长。在此期间暗中帮助邱涌泉递送情报、接应苏北来往干部,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党组织将他安排到县公安局工作,嫌薪水太低,不久便辞职到上海经商(这是他一生的第二痛)。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返回家乡务农(这是他一生的第三痛)。“文革”中被错划为“历史反革命”遭到批斗,受尽了折磨。
父亲一生和善,待人真诚,恩泽乡邻。在那个艰苦年代,为了我们姐弟五人的温饱,他贫也俭,足也俭,竭尽全力。
父亲的口才极好,很普通的故事到他嘴里就变得活色生香。于是我一有空就缠着他讲故事,岳母刺字、六郎探母、桃园结义、凿壁偷光……听得我心旌摇曳,心驰神往。
在农村,一个普通农民如果不是种地的行家里手,则一定要有一门手艺或技能,否则难以养家糊口。父亲经常利用在上海工作期间学到的划配玻璃手艺,免费为乡亲们服务,左邻右舍登门求助络绎不绝。有时候乡亲们过意不去带些自家的土特产,也被父亲婉言谢绝。乡亲们打心眼里敬重他,感谢他。
除此之外,父亲还是村里小有名气的乡村司仪。改革开放前,镇江东乡农村因受经济条件所限,家家红白喜事的操办都较为简单,但对古法礼仪却十分在意。父亲多加留意并向村里的长辈们请教,乡邻有了红白喜事,父亲就成了当然的礼宾司仪。
那时的东乡农村,识文断字的极少。父亲读过私塾,自我记事起,父亲就写有一手好字,不管是村子里小伙子提亲写庚书、结婚写婚联,或是请柬、契约、书信往来,父亲总是有求必应,家里也常年散发着墨香。每逢春节,父亲便穿梭在村头巷尾,挨家挨户写春联,从无怨言。几十年下来,经父亲书写过的大大小小的毛笔足有一大箩筐。连斗大个字不认识几个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冲着我们做晚辈的,打趣地说:你老子这文化氛围真正融入民众、接地气呢!父亲常说,他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感觉很快乐。也就从那个时候起,父亲有个梦想,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粉碎“四人帮”后,父亲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他整天喜笑颜开,开了一爿日杂小商店,他做生意童叟无欺,从不短斤缺两。
父亲一生坦坦荡荡。虽手中没钱,但也心中无愧。宁可一生清贫,绝不为了挣钱不择手段,违背良心。父亲虽然平凡一辈子,但是不坑不骗、真诚做人。
父亲的一生,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他用自己的言行教育鞭策着五个儿女,儿孙们都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