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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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9文/郭文艺散文

我喜欢一个人行走在少人居住的村落。或午后,或黄昏。

一个人静静地走,遇见一截枯枝,一口老井,废弃的土窑,半个烧坏的瓦罐,一个没有崂石的碾磙,我都会欣喜若狂,像在陌地遇见了故人。

夕阳里,我喜欢站在南沟湾的小洼地,看八爷摆弄旧的农具,听农具在八爷手里吟出咿咿呀呀的歌谣。地头边,放着八爷吃饭喝水和休闲的家什:旧瓷碗,旧水壶,破布包了边的蒲扇,一个褪了色的老槐木板凳。八爷耕作一阵,大汗淋漓,放下耧身,坐到木板凳上,拿起水壶,轻轻地倒一瓷碗白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掉。八爷脱掉了老粗布衣,随手挂在楮树枝上,捡起蒲扇哗哒哗哒地一阵子扇,那叫一个痛快。八爷憨厚地笑着,招呼我过去说会话。我欸欸应着。就这么一叫一应间,脑海便跳出了旧的时光,我看到了祖父的牛,父亲的犁铧。

一些旧的影儿,被断断续续地镶在时光里。

入夜,我被稀散的萤火虫领着路,去隐没在黄蒿与龙葵间的村南三岔沟踱步。月光下的三岔沟,热闹异常。月光投了影子,晃悠在水面之上,像极了祖母的脸,一片祥和。你听,唧唧—唧唧—唧唧,离脚不远处,一对野蝈蝈在探讨唐朝的诗;叮口瞿—叮口瞿,蟋蟀在给你说阖家欢乐。咕蛙,咕哇地喊,准是癞蛤蟆在生天鹅的气,呱,呱,呱,呱,唱得欢的才是被他们说成王子的青蛙。顺着河堤溜达,不知名的飞蛾贴着你的脑袋跳舞,脚下踢散的草丛里时不时窜出几只蚱蜢来;睡昏的气气猴被手指轻轻一触,啪嗒掉了地上,把身子缩了一团;三五成堆的花蹦虫栖在楝树的枯皮缝隙间,害了羞似地瞧你。

月光从东的方向过来,沾了一身,淡黄如梦境。一个人围着一棵椿树打转儿,转个七八十来圈儿,晕昏昏的,好,极好。地头上打滚儿,从南头滚到北,再从北滚到东边的红薯地,头上就沾了一层杂草来。对着河水照照自己发黄的脸,和月亮一个色,扭扭身子,跳支不是舞的舞,没人说你是傻子。

一个人也会玩得极累,累了,就回家。出三岔沟,踩上水泥路,十多米一盏的太阳能路灯把个晃悠的人影儿拉得纤绳似的长。身后的各种热闹还是那般的热闹,混乱又亲切的叫声牵扯着我的神经,让我的步子有些迟疑,是走?还是再坐会儿?

大自然的热闹,像极了当初祖父的故事、祖母的唠叨和二爷在村头喊我的声音。

脚步走到了老院,止了下来。推开了那扇老柴门,一人见高的青蒿就拉住手不放。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人翻来覆去,不易睡去。披衣起身呆坐,仔细地打量起老屋来:后墙正中间所摆,还是老式的条几,案面都腐了,西墙贴着旧的油画,儿时的奖状。东墙挂满了父亲生前的农具:大小锄头,斧子,锛,手锯,镢头…

我取下镢头,学父亲当初的样子,做砍黍秸的状,三番五次,学得不着边际;又摸摸手锯,掂掂大锛,显尽了束鸡之力。

我陡然想到,这些个农具,是在等父亲,不再听人使唤了。心头突然就升起莫大的悲伤来。农具比人忠实得多。尽管它们各自都开不了口,但在它们心里,一定还藏着它们的主人,我的父亲。

父亲在当年是何等地珍爱它们,它们在父亲的手里出尽了汗马功劳,父亲也把这些个农具伺候得金贵无比。而今,已有十年,它们和我一样,再也没见父亲回到这个屋子,它们还在等着,等父亲归来,亲手再把它们一个个拿在手中,抡向空中,挥洒汗水。

农具们一直在等他,我的父亲,等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灯下,我和衣而卧,一会儿听窗外鸡叫几遍,一会儿朦朦胧胧地梦上一小段。梦境很多,一时也无从忆起,窗外虫儿很乱,乱得使人心安。

天亮,我起身去街面去取吃食,通往集市的土路上,起了细雾。出院,扣上柴门向东走,老屋,被层层细雾给围着,像个等待旧人归来的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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