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胡杨。西出阳关,于敦煌鸣沙山下邂逅胡杨。倘若胡杨不出示"名片",我极有可能认不出它是胡杨。第一次见胡杨是在十多年前。时在金秋十月,地点是内蒙古额济纳。那次旅行是由一位摄影家发起,同行者十余人,于国庆节后自合肥飞抵银川,而后从银川坐了一整天汽车才到达额济纳。
不得不佩服摄影家的眼光,于最佳的时间到了最美的地方。地处巴丹吉林沙漠北部边缘的额济纳,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林木茂密、水草丰盛的绿洲,是河西走廊以西古丝绸之路重要驿站。1950年之后几十年间这里生态恶化,额济纳河上游来水量锐减,绿洲生存遭到严重威胁。即便如此,额济纳河畔还是留存了许多古化石般的胡杨,成为这座沙漠小镇最富吸引力的风景。几番秋霜后,胡杨绿叶渐渐变黄,一时间满树金碧辉煌,构成世间少见的美丽景观,惹得无数"行行摄摄"之人不远千里万里而来。秋天的额济纳,已成为摄影家的天堂,来自五湖四海的镜头,在一段时间里一齐对准了额济纳的胡杨。
十多年前那个秋天,我在额济纳先看河边的胡杨,后又看了远离河水的沙漠胡杨。深秋的额济纳河,水清却浅,河面不宽,水流平缓。据说,千年之前的额济纳河是一条河面宽阔水流浩渺的大河,在如今额济纳镇附近积了一块巨大的水面。唐代诗人王维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写的便是当年额济纳日落景观,诗中"长河"即额济纳河。我到额济纳时,只见大漠未见长河,额济纳河其实只是一条林中小溪。因有溪水,两边胡杨们便生存于特别幸福的环境之中。至于"长河落日圆",兴许在额济纳别处河段还能见到吧。
那天所见胡杨树已遭霜打,树冠顶梢,少许叶子是绿的,其他叶子都黄了。风吹树动,胡杨树上金黄的叶子纷纷飘落,沙沙坠地,林间沙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带有成熟香味的鲜黄落叶。站在额济纳河边,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胡杨是黄的。许多游人迷恋于水中倒影,一个个站在岸边拍摄水中胡杨。摄影家当然不会满足于大自然馈赠的美丽景观,他还会于静景之中增添一些鲜活元素,来丰富他的摄影作品。比如,那次同行有一位红衣女子,她时常是镜头前的主人公。那天,在河边胡杨林里,摄影家给红衣女子导演了一个镜头,让女子作跳跃状,周围的人在镜头视野之外朝她抛洒从地上捧起来的胡杨树叶。她那灵动的身姿与额济纳飞扬的黄叶,构成了那个季节最美妙的风景。
那次,除了河边胡杨,还去看了沙漠中的胡杨,它们便没有额济纳河边胡杨幸运了。远望沙漠,触目惊心,极似刚刚停止搏斗的战场,一片狼藉。胡杨们有的活着,有的半活,有的死去,有直挺挺地站立的,也有倾斜着身子的,还有蜷缩卧地的,一群残兵败将,情状惨不忍睹。看这些胡杨,人会想到这片沙漠只是后来才有的,原先此地也是有水有草有树木的地方。这些活着的和死了的、站立的和倒伏的胡杨,似乎印证了有关胡杨坚韧顽强的传说——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
十多年前的额济纳之行,加深了我对胡杨三个"千年"的印象。回来后想写点文字,记录在额济纳看胡杨的感受,迟迟未动笔。直到前些时,到了甘肃敦煌,在鸣沙山下,月牙泉畔,与几棵胡杨树不期而遇,才促成了这篇文字的诞生。跟上次不同,这次是在初秋,离霜冻时候还早。那几棵位于月牙泉水面西南岸的胡杨,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生机勃发的模样。
看了标签,那几棵胡杨并不年轻,都有百余年树龄。看胡杨树下地形地貌,很显然,那地方原先是浸泡在水里的。水面渐渐萎缩,让那几棵胡杨树高高在上,远离了月牙泉。躲避初秋烈日,站在胡杨树荫里。嗅着月牙泉水送来的缕缕清凉,忽然闻到一股莫名的气息。那气息,让人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