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溪水一般清澈的记忆底片里,故乡那泛着麦香味的老宅总在我的眼前瞬间成像,那些阳光下的花草树木时刻熨帖在我的心上,童年里那些欢乐的日子恍如昨日。
我不知道老宅有多少年的历史了,老宅很大,我的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兄弟都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偌大的一个四合院,日子虽然苦得很,可是四合院里始终是热闹着的。我总是想象着有几十口人的大家庭生活里的酸甜苦辣,亲切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时过境迁,在我真正的记忆里也就只有一排正房了。青青的砖脚,厚实温暖的土坯墙,苇草的泥屋顶。夏日里风雨无情肆虐,冲走一层草泥长出几根杂草,狗尾巴草总爱炫耀般地在屋顶摇头摆尾。父亲每年都要抽出空闲,找左邻右舍帮忙给屋顶上一层掺了麦草的新泥,让屋顶继续承接无情的风雨。再后来屋顶就铺上了结结实实抗风抗雨的红瓦。
和暖的春日,院子里杏花带雨,榆钱摇铃,枣花含羞……满院的春色无论如何是关不住的,碧树繁花,生机蓬勃。而深深扎根于心灵深处的那株朴实的老槐,则是我的最爱。这株老槐没有白杨树的高直挺拔,也没有苍松的奇美挺秀。它只是默默扎根于家院的一角,在春风秋雨里温馨着我们的生活。
这株老槐起初是长在野外的,爷爷看它是无刺的家槐,才移栽到院子里。它和爷爷一样有着温厚无私的品性,它无刺,不会伤到我们。它的树干只有一米多高,我们可以随便攀爬,即使不小心摔下来也不会摔坏。自从爷爷离世以后,没有谁还记得去修剪这株平凡的老槐,可它圆圆的树冠依旧托着一团蘑菇状的绿云,在我幼小的心中升腾入天。夏日骄阳似火的日子,老槐努力地伸展开密密匝匝的枝叶,在我的家院置一地浓浓的绿荫。兄妹四人学校归来,一人一处,拖椅拉凳,背书记词。一身粉笔味儿的父亲也挤进这方阴凉里来批改作业。此时的风儿清凉的吹过,鸟儿在枝头婉转,我总感觉自己生活在一派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里。
不知不觉中,老槐绽放了满树乳白如云烟的花儿,成群的蜂蜂蝶蝶,终日嗡嗡嘤嘤于树间花影之中,微风轻抚,槐花的清香氤氲弥散,沁人心脾。当满树的花儿凋零,串串晶莹饱满的槐豆儿累累坠坠,那嫩绿恍如透明的玉石,清凉的让我不愿移开目光。老宅的院子很大,麦收的日子里堆满小山似的麦垛。我很喜欢看父亲在风中用木锨扬起一片金色的麦粒雨,噼里啪啦地哗哗散落。我还记得秋天的时候,母亲坐在长长的条凳上,用地瓜刀切出满满一屋顶的地瓜干,在阳光下闪耀着银亮亮的光芒。
老宅的院子里,从春到秋都种着许多的蔬菜。垂垂挂挂的辣椒茄子,细细长长的黄瓜豆角,金黄的南瓜花和红红的的西红柿争相斗艳,丝瓜和扁豆的藤蔓花朵互相纠缠在篱笆墙上,围满了篱笆墙的向日葵无视它们的纠缠,一心向着热情的太阳奋斗。那些不安分的鸡鸭时常偷偷啄食菠菜油菜的青芽嫩叶,被我们追来追去,满院子飞跑。
自从父母搬离了老宅,老宅的院子里就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和欢笑。我已经几年没有去看过老宅了,这次去看的时候,天上正飘着细细的春雨。面对多日不见的老宅,我感觉它真的很老了,房角的青砖风化得很厉害,有一个屋角也坏掉了。那株老槐在无情的风霜中磨砺,斑驳鳞裂的树干刻满了无尽的沧桑,突兀于地面的树根如一只巨手,紧紧地握住厚重的土地,在初春的风雨中昂首而立。
看着老槐已经透出些青翠的枝干,看着满院子隐约着的淡绿,酸涩的泪水流过湿湿的脸颊,春雨朦胧中,我又看到了那些苍翠的树木和亭亭的金黄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