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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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6文/陆悦随笔

过去,在我的老家流行着一种两头尖的挑柴工具——柴枪,有的地方也叫千担,如扁担一样,是农家不可或缺的日常劳动工具,每家每户一般都备有十条八条立在墙角里,随时供挑柴草使用。

柴枪大都采用竹子制作,当然也有少量是用木做的。其制作方法貌似简单,只要砍一根竹子,取其中一截,削去枝叶和削尖两头,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但要制作一条耐用、省力、轻便的精良柴枪,也有诸多讲究。选料上,要选用大小适中的既硬朗又有弹性的竹子。竹子过硬,挑起柴草时会感到特别沉重,且容易磨损肩上皮肤或折断;竹子富有弹性,挑起柴草时会产生有规律的上下摆动,柴枪也会顺着节奏起伏,无形中舒缓了肩膀承受的压力。尽管老家的竹子漫山遍野,品种甚多,但乡亲们历来就习惯选用陵江岸边的水竹制作,因为它们恰好契合这个特性。而每条柴枪长度一般与人的高度相仿,截取竹子中间的一段制作,尽可能兼顾整条柴枪厚薄、大小均匀,然后削尖两头和磨平中间的竹节,但两头的竹节必须保留,以防止柴草滑落。有的聪明乡亲,还会在柴枪两头的末节,各钻一个孔眼,插好柴草后便加插一截小棍子,犹如上了两把锁,确保万无一失,挑起柴草便更加轻松自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出生农家的人,自小就少不了要与柴草打交道。以前,我们读小学、初中时,每天都要带着一条柴枪、一把勾刀和两根绳子放在课室的角落里,上下午放学后,便急忙赶往学校附近的山岭砍一担柴草挑回家。小小年纪,就要承担繁重的体力和家务劳动。因为食不果腹,我的个子较为瘦小,挑起柴草特别吃力。那时,年近百岁的爷爷看到此情此景,常常拭着我额头的汗珠流下热泪。于是,他不顾年迈体弱,特意到河边的竹林里,凭着自己数十年挑柴积累的经验,给我精心挑选一根手腕大的水竹,制作了一条既硬朗弹性又特别好的柴枪,尽量减轻孙儿负重。另外,也不知道爷爷从哪里得来灵感,在柴枪的其中一个竹筒上钻了一个小孔,每次上山砍柴前,就叮咛我灌满冷却开水。那时,没有水壶带水,上山打柴常常唇干口燥,气喘吁吁,手脚无力。虽然这样盛水,掺杂着竹子的苦涩味,但总比没有水喝要强。如今,经历了清朝、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朝代、活了102岁的爷爷早已去了天国,但他给我制作的柴枪依然完好保存在老家的屋子里。每当我看到这条镌刻着岁月斑斑痕迹的柴枪时,除感到浓浓的亲情外,还看到了当年生活的艰辛,更看到了一代代人勤奋精神的传承。

柴枪除用作挑柴草外,特殊时刻也能派上特殊用场。爷爷曾告诉我,过去上山砍柴时,山高林密,常遇到老虎和野猪侵扰,他们就合力用锋利的柴枪吓跑或收拾它们;遇到坏人时,也可以作为防身之宝。

解放前,我的二伯父还在信宜广雅中学读书时,就出生入死,投奔革命,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有一次,被敌人追捕到走投无路时,他只能偷偷地带着几位同志跑回老家的村子里躲藏起来。行踪被敌人发现后,勇敢、正义的乡亲便纷纷躲在屋顶、屋角,伺机而动,像拉开弓箭一样,向敌人射出一阵又一阵雨点般密集的柴枪,击退了敌人的围剿,保住了当地革命的有生力量。如今,当地市委市政府已在村里建起了崭新的革命纪念馆,柴枪也被陈列在纪念馆内,成为重要的历史物件,见证着那远去时代的斗争风烟。

小时候,砍柴虽然辛苦,但也不乏乐趣。砍柴之余,有时我们就会在山坡上或用柴枪练功夫,或相互拿着柴枪敲打,那清脆的"当当"声在山间里回荡,如鸟儿的歌声一样动听。更过瘾的是,我们有时还会举起柴枪在头顶上进行转圈比赛,那一个个飞速旋转的圆圈,犹如一道道刺眼寒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呼叫声更是此起彼伏。或许功多手熟,有的小伙伴一口气就能摇转上百圈。而遇到农闲时节,又放学在家,我们便将稻田里的稻草扎成稻草人,并用旧报纸写上某某敌人的名字,模仿着公仔书(连环画)中解放军英勇杀敌的样子,两眼冒火,用柴枪作枪刺杀敌人。顿时,稻田里一片杀气腾腾。累了,我们就在稻田里打着拍子跳起柴枪舞,颇像傣族竹杆舞,也是儿时盛行的一种游戏。尽管现在柴枪舞早已难觅踪影,但那熟悉的旋律依然萦绕心间:"一二三,一条柴枪一担柴;四五六,千担万担堆座山……"

在我的老家,还流传着一种千年传统美食——柴枪粉,其形状与柴枪如出一辙,内中卷入肉、菜、花生、芝麻、豆饼粒、云耳丝、蛋丝等混合馅料,至今仍受到乡亲们的热烈追捧,食客如云。特别是新年大头,吃柴枪粉已成为冥冥中的一种习俗。我不清楚柴枪粉与柴枪之间究竟有什么历史渊源或必然联系,但是"枪"与"昌"谐音,或许就是取其昌盛之意吧。

这不,我们老家那里,至今还保持着一个据说是从冼夫人时期就开始的风俗,就是在乔迁之喜时,必须要有一条贴着红色纸条的新柴枪伴随入伙,且要长留屋中,就是最好的明证。而现在镇上竹器店里出售的柴枪,当然不是用来挑柴草使用的,因为绝大多数乡亲都用上了煤气,而是专供大家新屋入伙时选购。10年前,我的新房入伙,老家的亲戚专程送来一条柴枪;去年底,我儿子的新房入伙,老家的亲戚也照样送来一条柴枪。我想,亲戚的用意十分清楚,也是取其昌盛之意。

从远古而来的柴枪,本来就是一种艰苦劳作的工具,但在一代代人的使用和领悟中,竟也化羽成蝶,赋予了特殊意义,成为吉祥文化的符号,谁敢说我们的乡亲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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