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母亲提议出去兜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她走哪里,我就去哪里,全是儿时的模样,很幸福。走了多少时间,忘记了,总觉得是七转八弯,水泥路变成烂泥路,大路变小路。我看见了庄稼,看见了花草,可母亲还在前面走,一点儿没有耄耋年纪的样子。正想劝阻,母亲说,到了。说完指了指桃林树下的那条只有一二尺宽的小路。
小路两边全是树,靠右的是一条河流,河流的水在东流,也在打颤,让人感觉到生命的律动。路是暗黑的颜色,路上有三两青草,颜色青绿相间,偶有嫩黄。母亲告诉我,这里有蛤蟆草(车前草),我们采点拿回家。我走了两步,往边上扫一眼,看见了几棵蛤蟆草。现时的蛤蟆草,像一只湛蓝的大碗,碗口向上。蛤蟆草的花序长得像筷子一样长,它们全然盖住蛤蟆草的叶片了。
我数了数,花序一共有十二根,一半的花序有半尺长,它们根根竖立,又一起靠拢,一起向上,丝毫没有弯曲的意思,看上去满是自信。它们组合成一个团队,一起将车前草的叶片压在下面。我有些纳闷:难道真与我们的孩子一样,个头必须超过我们才好?我不敢朝这个方面多想,问母亲,很老的蛤蟆叶,还能泡茶,还能与红烧肉一起烧,焐肉吃?母亲说,晒干了,都好喝,都好吃。
蛤蟆草,我是年年采的。几十年前,我在三官堂中学教书时,每年五六月,日落校园的西操场,我就去采点蛤蟆草的。西操场除了跑道,满地都是蛤蟆草,叶片是瓦蓝的,花序是泛黄的,一篮子一篮子地采回来。我问妻子,这蛤蟆草,我们从没留过种子,也从没落过种子,哪里来的?妻子说,天涯口飘来的。问母亲,母亲说风刮过来的。我也曾问过同事,回答是:是自己长出来的呀!
是自己长出来的,但总要播撒种子的呀。
五年前,父亲患了大疾,亲戚建议多吃蒲公英。我们家有的是蒲公英,看菜园,所有的蔬菜边上,都长着面盆般大小的蒲公英,即使在屋后的檐下,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蒲公英依然茁壮地生长着。我们相信蒲公英,就像相信神仙一样,天天挑,天天晒,也天天将蒲公英舂成酱汁给父亲吃。父亲的病得到了很好的延缓。我们一家人对蒲公英感恩戴德,担心菜园里的蒲公英挑完了怎么办,母亲说,蒲公英,到天涯口也有的。
我和母亲、妹妹们开始走上了寻找蒲公英的路,一群人的出发,就像水波一样,从宅前宅后,慢慢向外拓展。我们总是不失望,总是满载而归。蒲公英就像一棵棵特意留存的仙草,默默地长着身子,又静静地等着采摘。
我们在忙完一天的活儿以后,想着一个问题,这么多的蒲公英哪里来的,这第一棵的蒲公英哪里来的?母亲说,蒲公英是花传的。大妹举例子说,小外孙到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吹蒲公英的花。蒲公英的花里有蒲公英的种子,吹到哪里就在哪里播种,可以吹到天涯口。事实是,蒲公英开花的时节,只要有微风,它就自觉地在自我飘絮,轻松落地,与泥土在一起。
听听是对的,想想也是对的,但这蛤蟆草呢?我们找来一棵蛤蟆草,看见花序长得端庄、饱满,剥开来一看有果实,轻微细小,有点分量,飘不起的。照理说是不可能到处生长的,但读生物的外甥说,它们是靠小动物的走东走西传播的。啊,总是走,总是走天涯,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就是合着一群人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