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幸福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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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2文/张淑清故事

我和老刘拥有第一辆幸福125摩托车,还是20年前。那时,老刘发丝茂密,没秃顶。大伙喊他大刘,我们共同打理一处果园子,上百棵果树,8亩土地。其中有两亩水田,其余6亩是旱地。稻壳通常被装入枕套里,每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枕着一缕米粒香,梦境深远。那6亩,一茬玉米、谷子、红薯。间作大豆、马铃薯,有时也整点儿青萝卜、白菜之类。大刘勤快,他不会让一寸土地撂荒,长草。

当时屯中很多家扣塑料大棚,种植草莓、蔬菜,待成熟期,一拨一拨摘了,骑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去赶集卖,小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有几家过了年,开春儿,翻修大瓦房,院墙清一色青石砌的,铁门雕龙画凤的,甚是气派。大刘和我商量,要不咱也扣大棚?我想了想,大刘如果出远门打工,儿子尚小,走不了。公婆年事已高,地里的粗活累活,我们不忍心叫老人干。思前想后,我答应了大刘。

那时,玉米已经抽穗,玉米缨干枯了,秋风也吹了一遍又一遍。可以收了,我同大刘沿着几块玉米地走来走去,反复咂摸,最后决定,将河夹心这三亩三分地,扣大棚。一是,地块距离公路近,从地头到路边,仅200米。二是,土质松软,更主要的是,紧挨着好几家大棚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欠什么东风?本钱。我结婚有5000元彩礼,那阵子,村里嫁闺女,礼金最高也就1万左右。我坐大刘自行车去镇信用合作社,把5000块钱全部取了,交给大刘。这家伙,嘿嘿笑,“挣了钱,我一五一十上交老婆大人。”我说,“去去去,少耍嘴皮子。”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接下来,倒腾出土地,割了玉米,请堂哥开手扶拖拉机,深翻了地。一趟一趟到镇农用物资站,购买大棚设施。在选择草莓品种上,我与大刘产生了分歧,他想栽老品种宝交,我想栽东港那边的新品种九九。为这事,我们坐庄河到东港的大客车,特意去草莓产区走一走,调查市场行情。听草莓大户的现场指导,讲解草莓的管理。后来,大刘接受我的建议,发展九九新品种的种植。晚秋时节,寒霜降临。芦苇浩荡,大雁南飞。棚内草莓,如期生长,开花。转眼,北部山区,落了一场又一场雪。草莓坐果了,室外寒气逼人,室内温暖如春。

腊月中旬,草莓依次见红,上市。走过附近乡镇的几个市场,草莓价格很贵,买的人极少。大刘嬉皮笑脸凑我跟前说:“老婆,买一辆摩托车卖草莓好不好?”“我那5000块,投入大棚前期,就剩800。”我说,“哪有钱买摩托?”大刘嘴一喏,好啊!他居然盯上我圈里养的三头杜洛克猪。咬咬牙,吆喝来街坊邻居,摁住两头,卖给屯里的四叔。凑够了买摩托的钱,大刘一宿没睡好觉,一想到就快有自己的摩托车,他就兴奋。第二天一早,天麻麻亮,他揣着我煮的两枚鸡蛋,就搭从屯子经过的小客车,去县城。

大约是上午10点来钟,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雪化得差不多了,屋檐下结着一根一根的冰溜子,这会子咔嚓咔嚓往地上落。一辆白色的汽车驶进屯子时,有眼尖的人看到车后斗上立着一辆崭新的大摩托,人们争先恐后,自一道道门晃出来,上了大街,又三三两两聚拢在停车的地方。

大刘从副驾驶室跳下来,神采飞扬。不必喊人,就拥上来四五个劳力,帮大刘把幸福125摩托车抬到地面。大刘和男人们谈论着幸福摩托车,在我的记忆里,算了算,整个德胜屯,80户人家,有摩托车的也就十几家。大幸福牌子的,堂哥有一辆,下街远支的亮子叔有一辆,大刘这辆是第三辆。大刘不自豪才怪!

大刘以前骑过几次摩托车,堂哥家的大幸福摩托,给油就走,大是大,耗油。大刘稀罕这款,原因是载重量行。驮一回草莓,下不来200斤,摆置得好,300斤不是问题。雪地,路滑。为防止摔跤,大刘将左右踩板位置加了一道铁质的支撑,新车上路,大刘唯恐磨损,骑得也慢。

山里冬天,凌晨5点露出淡淡的曙光,大刘就穿上棉衣棉裤棉鞋,将头晚摘好的草莓,小心翼翼装筐。不是铁篓,是那种棉槐条编织的长方形筐,一般装3筐,一筐100来斤。车座一边一筐,座上再放一筐。那时我们用的是杆秤,利用杠杆原理称重量的简易衡器,由木质秤杆、金属秤锤、提纽等组成。我坐在大刘身后,夹在筐和大刘中间。天嘎嘎冷,贴在大刘身上,有一份温暖,无法用语言形容。闻着他衣服散发的烟草香味,内心倍增踏实感。上世纪90年代,乡村土路坑坑洼洼,我们天没亮,就出发。一路颠簸,抵达县城早市,日头缓缓升起,泊在热河岸堤的白杨树梢,清冷,河依旧辽阔,选个地方,卸了筐。买几根油条嚼一嚼,打发一顿。人一点一点上来,阳光从树荫里移出,进入早市的各个摊位,大刘掀开筐上的红绸布,扯着嗓子喊:草莓嘞……不甜不要钱……

人们见有卖草莓的,就都聚集过来,你3斤,我4斤,他2斤。一筐草莓,两袋老旱烟的工夫,卖没了。常常是不到8点,早市还没散,3筐草莓卖空。大刘捏着一大把数额不等的票子,乐得嘴丫子朝外咧咧。“走,请你吃碗牛肉面!”

“谁请谁?熊样。”我怼了他一句。“你请,你请,你是老大,我是老二,我听你的。”大刘妥协。

县城有好多家牛肉面馆,我们随便进了一家,把摩托车停在店门前,梧桐树下。我印象极深的是,那年代的牛肉面,面劲道不说,牛肉也入味,地道。一碗牛肉面,我数了数有十几块牛肉,牛肉切成薄片,面中间卧着一枚荷包蛋,几片油菜叶,要辣椒,店里给放几段红艳艳的小米辣。白玉般的面,雪花似的荷包蛋,红辣椒,陪衬着新鲜清脆的绿。寒冬里,再用羹匙舀一勺汤汁,味蕾舒展,心情陡然爽起来。每次去县城赶早市,我和大刘都吃一碗牛肉面,也是奢侈了。

这辆幸福摩托车,陪伴我和大刘十几年,立下汗马功劳。草莓蔬菜大棚也坚持了十年。这十年,我们不是在卖草莓、蔬菜的路上,就是坐着大刘的幸福摩托,走亲戚,赶饭局。一条土路在2004年,被铺上柏油,实现村村通柏油路,网络也走进村庄。生活的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大刘对幸福摩托车的爱。在别的草莓大棚户换了轿车、翻耕机,盖了大房子后,大刘却把目光放在城市,县城撤县建市,大刘准备在小城买楼。

扣大棚十年,有了积蓄。首付后,在小城有了一席之地。大幸福摩托何去何从?随着摩托车市场的千变万化,幸福125摩托车几乎绝迹,零部件坏了都找不到配件。不过,大刘还是舍不得这辆陪他南征北战的幸福摩托。乔迁那日,他居然从老家骑了60里路,把幸福摩托骑到小区,放在楼下。

进城后,大刘去工地干木工活。一回来,他就骑幸福摩托,载着我,沿着滨海城四处兜风。一起到菜市场购物,大幸福摩托用了快20年,摇摇晃晃地像个老人。大刘也秃顶了,脑壳锃亮,像60瓦灯泡。熟悉他的人,改叫他老刘了,幸福摩托车能不老吗?

老了的幸福摩托,启动后,发出呜呜呜的响声,行驶在街道上,仿佛一列绿皮火车掠过高楼大厦、街头巷尾。我倒喜欢这熟悉的声音,它早在多年前,已然刻在我的灵魂腹地,像一条河流,经年累月地奔腾。

逢年过节,平时回乡下,老刘仍是骑着他的幸福摩托,我坐在上面,他不由分说命令我,“抱紧了,别甩出去。”我习惯性地搂住他的腰,风在耳畔呼啸,两边的庄稼,绿了黄,黄了绿。野花开了落,落了开。

去年,老刘一起出去打拼的工友,开着私家车往返工地与家之间,他在我面前念叨几回,他也想买一辆车。我没点头,也没反对。趁着数九隆冬,猫冬,老刘把车票考到手了。年末,买了一辆二手车,八成新。回家开了几次,春暖花开季节,再回村,老刘照旧推出在车库搁置很长时间的幸福摩托,换了车链子、轴承、电瓶等硬件设备,改装一番。拉着我,春风满面地奔驰在回村的路上。老刘硬是将一辆普通的幸福摩托,骑出豪车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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