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桐花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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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8文/王佳佳散文

童年,是每个人生命中永不褪色的记忆。迟暮之人,可能忘却眼前人昨日事,却对童年事物记忆犹新,一些毫无征兆的夜里,关于童年的场景突然入梦,一些特定的时节或事物,总能唤醒童年的记忆。比如,油桐花落时,关于童年的话题会再被谈起。

姹紫嫣红已尽,突如其来的降温提醒我,要开始"冻桐花"了,谁能料到,舞裙一般美丽的花骨朵们,竟然来自不起眼的油桐树。更有意思的是,每到桐花离树,总是一场细雨纷纷的春寒,也分不清是寒冷让它掉落还是春雨为它祭奠。但无论在枝头还是地上,桐花始终保持着完整而热烈的盛放姿态,这也是我每每忆起那条桐花路的原因之一。

那是一条被我一双小脚走过无数次的泥巴公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幸得路边一湾子静默的油桐陪我度过了六年的小学时光。炎夏蝉声聒噪的午后,攀至油桐树上乘凉,等候上午放学时约定的伙伴;秋收时节,悄悄到林子里捡拾遗落的桐子,存上三五斤逢场时卖给小贩换零花钱;冬日的桐林枝桠光秃,了无生趣;而春天盛开的桐花,却成了童年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三四月间,桐花繁盛,短柄托着,白瓣粉心,相拥成簇,伴着少量新叶,点点嫩绿衬着一团团的白,又透出些粉,开有一段时日,渐次掉落,满地整朵整朵的白花胜雪,也有人称其"五月雪",桐花之美,完整、盛大而热烈。

而小孩子的世界,趣味远比美丽更能入心,好玩就是有趣,有趣等同于快乐。桐花盛放时,从家里带来一段缝衣线,拾起地上新掉落的整朵桐花,线的一头系在花柄上,拉着另一头奔跑,花朵便借着风势快速旋转起来,溜溜圆,像是舞女的裙摆,如果有风,则不用奔跑,那条灰扑扑的马路上,便会有许多会跳舞的花。

其实,那条桐花路给予我的乐趣,并不止于花。花落尽后,枝头便挂起绿色的油桐果,果实呈圆形,尾部有笔芯似的尖儿,长到比拇指略大时,悄悄摘下一颗,插入寸余长的细枝,以细枝为柄,尖儿为足,往平地或石板上一立足,拇指和食指捏住细枝一捻,桐果便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旋转时间因选果、加工时的精细程度和捻的功夫不同而有长短之分,时间最长那个便是赢家,由此生出许多自豪感来。虽是孩童贪玩,也知道油桐果秋收后可换钱,取玩不可过多,且鲜果不宜长时间保存,这种简易的小陀螺,还是多用坚硬的青冈子制作,所幸那时学生也不多,桐果虽被取玩,对收成的影响并不算大。

油桐除了花美,嫩果有趣,还另有许多功用。比如,桐叶和桐果一起长大,栽秧时节,路边几处黄萢亦成熟了,如此美味的野果只守着摘吃是不够的,还得打包一些回去与家人分享。黄萢细嫩,要硬朗的盒子盛放才能保证果实新鲜到家不被挤压,此时光滑宽大且有一定硬度的桐叶就是最适合的包装材料了。根据需盛放的量选择两片大小适宜的桐叶带柄摘下,先将一片桐叶左右两侧叶缘交叠,整张叶片卷成上宽下窄的锥筒状,叶柄处恰好留出一个小孔,折一节寸余长的细枝像别针一样在交叠处穿插起来,将另一片叶柄穿过预留的小孔,让两张叶片叠合在一起,调整成类似爱心一样的锥筒状,就制作成一个带柄的打包盒了。享受完美味的黄萢,再摘满一盒,把盒子上方多出来的叶片叠盖起来,依旧找两节细枝别上,满满一盒黄萢就被严严实实地包成三角粽模样,倒提着巅回家也没问题,若是多包几盒,还可以把长长的叶柄打个结,找根长棍子挑回家去。桐叶用处颇多,比如用许多细枝和宽叶层层叠加编制遮阳帽,取一片叶到井边舀水喝,盛满水的桶里放两片干净桐叶,不增加重量的同时确保挑回家的水不在半道过多洒落……

除了日常实用性,油桐还有经济价值和药用价值。桐子可以榨油,桐树全株入药。据医书记载,油桐树全株有毒,性味苦、微辛、寒,功能主治却是清热消肿、解毒杀虫,主肠炎、痢疾、痈肿、臁疮、疥癣、漆疮、烫伤,可内服外用,可见"是药三分毒"之理。虽是毒物,只要方法得当、扬长避短、对症而治,也能变害为利,大有用处。世间万物,皆是此道吗?中医的精深之处,大概就在于知物善用吧。

油桐,医者取其用,商者取其利,我自得其趣。

那条桐花路,予我童年诸多趣味,玩过的花,摘过的果,在路上唱过的歌,在树上做过的梦,那些欢笑和汗水,都深藏在桐花盛开的记忆里。

桐花落了又开,童年逝去不再。那条桐花路上的欢乐,被岁月加工成了童话,藏进最深的梦里,最软的心间。从此,余生的移动城堡上,便有了一道通往春天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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