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把跨在小河上的石拱桥叫做月亮桥。有时天上月色皎皎,我站在半轮月样的桥上,桥与我影子绰绰。
杏花园里“月亮桥”上月亮姿态多,弓弦月驮着半轮月,月月相叠,月月相邻。月临波照影,临波照影的还有一棵水瘦山寒的柳。它长在弓弦月的“弓”上,没有谁知道它怎么生在了岩石与混凝土缝里。
它多纤瘦啊,但是,却稳稳当当地,在晨风里轻舞飞扬。稀疏的枝条,稀疏的细叶,很劲风仙骨的样子。岸边依依的柳,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弟,石缝里的柳是苦尽甘来的贫家儿女。那外露的根,被石块挤成硕大的瘤。须根钻穿石缝,戏里老生的长须一样,贴着石壁垂挂下来,褐红如饱经风霜的老人的皮肤。翠绿的苔藓厚厚地覆盖在根须上。一场透雨,这些根须把雨点当做了江河啊,吸得饱饱的,苔藓的每一个细胞也饱含着水。天晴了,它们互相补充水分。就这样相扶相携,柳长成了沧桑的树。
我无法想像,当室外像蒸笼一样时,太阳晒得石壁像烤炉似的时,那场呼啸而过的台风摧倒了许多根深叶茂的大树时,这棵柳何以挺过来了?柔长的枝条绿茵茵的,细细的干也绿茵茵的,眉毛一样的叶子喜眉喜眼的,难道仅仅靠吸食珠露?真是不可思议!
从发现它的那天起,我就惦记着它的荣枯,于是,每天早上我都会给它浇上一点水。绕一小截路,从清河里灌一瓶水,跑到桥上,沿石壁淋下,那细雨打在干稻草上的声音真好听。一瓶水,一滴不剩,再手撑着桥栏,将身体提起来,真真切切看到暴起的柳根湿润润地,赭红起来。
我几乎每天都与月亮桥上的柳相约,今年旱得出奇,我每天都给它浇下两瓶矿泉水,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才心里蜂飞蝶舞地离开。
有天,发现一位先生在桥上踮着脚给柳浇水。我心里居然热腾腾的。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他浇完水,看看柳,像检查它是否少了枝,缺了叶,然后继续赶他的路。
路过柳,看着它欢快地轻舞飞扬,心里也阳春白雪一片。
有天清晨,桥壁干干的,我马不停蹄地打水。踮着脚,瓶口的水流成涓涓细流。三个脸熟但从未说过话的女士在栏杆上压腿,一个小孩也学她们在矮处栏杆上压腿。黑衣女士好奇地问我干嘛。我让她们看柳,她们惊呼——天!跑这么久,居然不知道桥上石缝里长着一棵这么大的柳,都说太佩服这棵柳了。小孩跑过来,在栏杆缝里看,又拉着红衣女士要到桥下去看。
“妈妈!妈妈!快来嘛,它的根在石头上耶。”
男孩站在栈桥上,昂着头,绯红的脸上满满的崇拜。妈妈也站到了孩子身后,昂着秀气的脸说:“真不可思议啊!怎么活下来的。”
“它太厉害了。”
“好厉害!我们跑步也要厉害,不然柳会笑话。”
“妈妈。我们继续跑完。我不怕累了。”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在我前面跑过,像五彩缤纷的画。
周末不着急,早上恋了会床,比往常迟了半小时。路过桥上的柳,我习惯地探头看,桥壁已经湿漉漉的。是那位先生吧?我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一幅动画,那位先生踮脚,探身向下,水流成小溪流。我心里扑啦啦在开花,阔步向前。
峰回路转处,我看到小孩与三个女士,她们等孩子,慢慢地匀速地跑。与她们擦肩而过时,男孩脆生生地说:“阿姨,桥上的柳我和妈妈浇过水了。”
“啊?是你们浇的呀。”
男孩像做了一件特别大的事,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妈妈说,小孩子打的水,柳树更喜欢喝。”
我向他竖起拇指,微笑着回头说:“***说得对,你和柳一样好勇敢哦。”
男孩脚步一下子快了许多,三个女士笑出串串银铃。
如果笑声有翅膀,一定会飞向月亮桥,挂在柳梢上,像风铃一样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