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开封买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在我们这条街上引起了轰动,邻居们纷纷来看稀奇。亮闪闪的黑色机头,明晃晃的棕黄色面板,一踩踏板,缝纫机就嗒嗒转动起来,很轻快。不用了,还能把机头装进缝纫机的肚子,像一张小桌子。
我们那里,都把缝纫机叫机器。有了机器,母亲做衣服轻松多了。量尺寸、画线、剪裁,“蜜蜂”再嗒嗒唱一阵,不到半天,一件衣裳就做成了。
买机器的钱是笔极大的开销,母亲很心疼,思谋着要把它挣回来。
那时,人们兴穿小大衣,母亲就去关林会上批发了好多布料,棉花就用自家的。自己剪裁,自己缝制,做好了,让父亲拿到丰李会上卖。那是冬天,地里没什么活,母亲一放学就坐在机器前忙个不停。
学校的事情很烦琐,还有早晚自习,母亲是班主任,责任心又强,不光自习必去,而且每天都去得早回得晚,要做活,只有挤占睡觉时间。记不清有多少次,我都睡了,母亲还在灯下忙碌着。早上,我眼还没睁开,就听见“蜜蜂”嗒嗒唱着。
放寒假了,要过年了,母亲更是成天坐在机器前,吃饭也是我们给她端去,小大衣好像总也做不完。
父亲卖衣服回来,乐呵呵的,每次都给我们捎好吃的,估计生意不错。可是,要过年了,我们姐弟的新衣呢?当时,乡下还没有卖成衣的,一家老小的衣服,都要手工制作。
腊月廿九是年前最后一个会。打发父亲赶会走后,母亲开始给我们做衣裳。她和父亲多年都没添新衣了,但不管家境再艰难,到了春节,必定让祖母和我们姐弟穿上新衣。
春节期间吃的用的,祖母大多已准备齐全,但计划外的零碎活还有不少,母亲时不时要去帮忙,留给做衣服的时间还是太少。
年三十傍晚,贴完了对联,放完了鞭炮,吃完了饺子,还有几件衣服刚刚裁完,远不到完工的时候。
厨房里煮着肉,厦子屋里,母亲嗒嗒踩着机器赶活。在街上玩的我总也不能安心,过一会儿就跑回来,名义上是看肉熟了没有,等着祖母剔完了肉给我们啃骨头,实际上,更关心母亲把我的新衣做得怎样了。
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穿永远都比吃更重要。让我担心的是,我们都已经啃完骨头睡觉了,母亲还在机器前忙着。
初一的鞭炮惊醒了我,睁开眼,我的手下意识地往被子上摸。果然,在两层被子中间,我摸到了热乎乎的新衣!我折起身,晨光中,新衣裳鲜亮的颜色如同新的一年,让我欢喜不已。
过了几年,家家户户都有了缝纫机,女孩子们倘若初中毕业后不再上学,都会去镇上学做衣服。那些年,教剪裁缝纫的培训班很红火。后来,成衣多了起来,款式新颖,价格也不高,人们就不愿意再自己动手做了,缝纫机便逐渐被冷落。
我家的缝纫机,母亲先前还用它做做窗帘被罩,之后再也用不上,便把它当成搁杂物的桌子了。十几年前,我们搬离了老家,母亲便把缝纫机送给了我小姨。在我家辛勤忙碌了二十余年的小“蜜蜂”,再也不在我们耳边嗒嗒地欢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