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出嫁时才二十岁。她比我整整大七岁，是邻居董叔家的大女儿，都说女儿像父亲，但小凤的长相和父亲截然不同。
董叔身材矮小，每次看到他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眼角布满眼屎，常年穿一身蓝粗布中山装，裤子用一根棉绳随意一扎。可就是这么个不修边幅、爱喝酒的糟老头，却娶了个漂亮的老婆。
董婶双眼皮，大眼睛，而且身材高挑，足足比董叔高出两个头，还为他生了三个小子，两个闺女。这正应了我奶奶的老话，一块馒头搭一块糕，赖汉娶仙妻嘛。
小凤遗传了她母亲的长相和身材。十八岁时已成为小巷一枝花，前来提亲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董叔看不上那些提亲的穷小子，董婶大概也认为女儿要高嫁，任由丈夫做主。
父亲在后院挖了一口井，清冽甘甜的井水引来四邻。夏日晚饭后，董婶也会来，身后跟着的小凤拎一只白铁皮做成的水桶（小凤的大哥初中毕业就做了白铁匠），水桶里放着全家人换下的脏衣服。
小凤打上水，董婶一边和我奶奶闲聊，一边手脚麻利地用手搓洗衣服。小凤也不偷懒，蹲下来帮忙，只是静静地听奶奶和董婶说话。小凤明显是刚洗过澡，齐腰长发用一条手绢扎着，发梢上还滴着水，发育完好的身上穿着一套碎花的衣裤，好看的大眼睛在月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奶奶很喜欢小凤的文静，极力劝说将小凤嫁个好人家。董婶叹口气道，之前有几个小伙子人品相貌都没话说，可她爸就是嫌弃人家穷，还说，如果是说给老巴子还差不多。
老巴子是小凤的小妹，两人之间足足相差了九岁，是董婶四十二岁时生的。小凤上面有三个哥哥都已经成家，家里只有三间房，两个哥哥娶媳妇时各自占了一间。憨厚的大哥不想为难父母，便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小凤和小妹则与父母挤在一间房里。我到她家看过，一间不大的房里放了两张床，父母一张，她和小妹一张，中间拉一个布帘隔开。
这个小妹的长相身材和董叔如出一辙，长到八九岁还像五六岁的孩子，且智商有点低下，没上过一天学。董叔虽然矮，但皮肤挺白，董婶也不黑，五个孩子，就数老巴子又矮又黑，傻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
董叔最终为小凤挑了个干部的儿子，全然不顾其人品。小凤出嫁时，头发盘在脑后，一身红衣红裙，衬托出姣好的面容。她拜别了父母兄嫂小妹，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来接亲的小轿车。
听董婶说，小凤刚嫁过去倒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官二代”蜜月期后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整天不是拈花惹草，就是聚众赌博，小凤做产检也不陪在身边。孩子出生时，婆家一看是女孩，便连饭菜都不送。
董婶到医院看女儿和外孙女，劝她忍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挑着走。
小凤的女儿从出生就体弱多病，哪怕孩子住在医院一个月，“官二代”能在牌桌上赌到昏天黑地，也不愿来看一眼。小凤伤心地抱着孩子回娘家，婆家也不会来接她回去，气得董婶大骂董叔。董叔只是将此归咎于她“肚子不争气，没生个带把的小子”。
小凤的女儿三岁时，小妹突然不见了，董婶把亲戚问了个遍也没结果。全家人心里明白，老巴子是弱智，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唯有小凤相信小妹有朝一日会回来。
四年后，老巴子带着一个男人和三岁的儿子回来了。男人虽是江都的农民，但生得眉目俊朗，儿子也健康活泼。董婶看了小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小凤听说小妹回来了，也抱着女儿回到娘家。董婶看她满脸的憔悴，再看看老巴子幸福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