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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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9文/苏容芳情感

雨已经停了,树上的叶子还在往下滴着水。叶尖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像极了我的眼泪,“啪嗒”“啪嗒”一下一下地打在树下那些纤细的小草上,雨滴从高处落下来,小草被震得一颤一颤的。小草柔弱的身体承受着这水滴之重,如同母亲瘦弱的身体承受着生活的沉重。

我行走在雨后的山谷里,湿漉漉的空气夹杂着些许腐烂的草叶气味,这才是初秋该有的气味。

这条路就是母亲曾经走过的路么?

我恍然走在随着母亲远去的岁月里。

在我的记忆里,中等身高的母亲体重从未超过80斤,那种瘦弱可想而知了。瘦弱的母亲总喜欢留短发,然后左右两边各用一枚小夹针把头发固定在耳后,越发显得干净利落。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母亲每天都要进山去挑煤或者用木板车拉煤回来到集市上去卖,赚几个力气钱回来贴补家用;有时母亲也会进山去割草回来卖给镇上的榨油房喂牛,价格是3分钱一背篓。

母亲进山拉煤偶尔会带上我的两个哥哥去,那时大哥都才十几岁,母亲总舍不得让她的孩子们太过劳累,所以更多时候都是母亲独自一人进山。母亲前脚刚走,不懂事的我拔腿就撵过去要跟着母亲进山,每次撵到巷口拐角处的坝子里,我知道撵不上母亲了,就躺在地上打滚,蹬着双脚哭闹。母亲便折返回来,手里拿着根小藤条做打我的样子,我翻身爬起来边哭边往回跑。母亲见状,又返身走了,我又哭闹着撵上去。这时小哥会来拉住我的手,母亲便呵斥小哥:“带好妹妹。”

天完全黑尽了,母亲才灰头土脸地回来。母亲疲惫极了,哥哥们帮着母亲卸下煤块堆砌在堂屋角,那些煤黑亮,块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八仙桌上方的位置上喝着烧酒,摇头晃脑地哼着《沙家浜》,哼来哼去父亲也只会哼那么几句,不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是不会罢休的。

勤劳而贫穷的母亲是爱美的。母亲洗干净手和脸,坐在木凳子上歇息,然后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大束红艳艳的花来。“我要,我要”,我跳着嚷着,攀着母亲的手臂从母亲手上抢下花来。这是“老鸹花”,母亲是不识花的,她不知道这花学名叫彼岸花,彼岸花开,花不见叶,叶不见花,母亲只知道这花漂亮,她的小女儿一定喜欢。母亲有时也会给我带一束野百合花回来,修长的枝干上碧绿茂盛的叶片簇拥着一朵或者两朵白色的散发着幽香的百合。那些花在母亲的木板车上静静地绽放着,清新自然。我不知道母亲在拨开那些扎人的荆棘,攀上高高的石崖去摘那些野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她的脸上一定是带着微笑的。母亲喜欢笑,为的是家里那盼着她回家的小女儿。

我们家有5个孩子,我排在第四,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加上奶奶,我们全家八口人吃饭,仅凭父亲在街上日杂货店里上班的那十几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父亲喜欢喝酒,几乎每天都得把自己喝醉,微薄的工资刨去他的酒钱,所剩无几。沉重的家庭负担就压在母亲瘦瘦的肩膀上了,好在有两个哥哥已经十来岁了,不上课的时候可以帮着母亲干些体力活。

山里没有出煤的时候,母亲就会去找零工干,给建筑工地挑河沙、挑碎石、灌泥浆,有时到工地搬砖、打夯。但凡能挣钱的活,母亲都干过,真不知道瘦弱单薄的母亲怎会如此坚强。

母亲瞒着父亲藏私房钱,我看见了。每天晚上我跟着母亲睡,我看见母亲把一毛、两毛、五毛,还有一块、两块的钱放在一根花手帕里,两块的放在最下面,上面是一块、五毛、两毛、一毛。母亲把钱放得整整齐齐的,连每一个卷角都理得很平展,然后把手帕对折再一层层裹好藏在那挂起来的帐帘里。我看见母亲打开过那手帕好几次。

我曾经好几次在母亲白天干活没有在家的时候,悄悄爬上床,踮起脚尖,使劲伸长手臂从蚊帐的帐帘里抠出手帕来,从中拿了两毛钱,然后把手帕裹好放回帐帘里。我拿到钱后就跑到街上买零食,有时还很仗义地请几个小伙伴一起吃。

晚上母亲回来了,清理她蚊帐里的钱,几块钱她细数了无数遍,清过去算过来都差钱。“怎么少了呢?”母亲自言自语。我听着母亲的声音,佯装睡着了,直到父亲走过来,母亲默不作声赶紧把钱藏好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睁开眼睛就看见我的枕头上放着一条蓝布新裤子,裤子的两边还各镶了一条白色的花边,枕头上还有一个漂亮的鸡毛毽子,我知道那是母亲连夜赶工为我做的毽子。我甭提有多高兴了,立马穿上新裤子,拿着新毽子到街边玩耍炫耀去了。

“丫头的新裤子是怎么回事?”我玩累了回到家时,正好遇见父亲呵斥着母亲。

“是借的泽英的,过完年就还给她。”母亲诺诺地说。泽英和我一样大,是上街头大爷家的闺女。

“家里连过年都成问题,年货都没有怎么置办,哪里还有闲钱给丫头缝裤子。”母亲又说,我怯怯地站在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手。

父亲不再说什么,母亲进灶屋忙去了,我也默默跟着母亲进了里屋。

我知道母亲撒谎了,我也知道母亲蚊帐里的私房钱少了许多,我更知道过不了多久,父亲就会把这件事情忘掉的,那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上我的新裤子到小伙伴面前炫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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