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街是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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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31文/许若齐随笔

以前,屯溪当地人都把门前流过的新安江叫做"河"或"溪",与之有关的活动称为"下河""下溪";水边的滩地,也叫做"溪边滩".

临水的街,自然就是"河街"了。

河街不长,从二马路的渔埠头到三马路的盐埠头,一华里左右,呈东西走向,与老街平行,其间有七条小巷相通。著名作家郁达夫上世纪三十年代所写的《屯溪夜泊记》中说的,是"屯溪的街市"中"沿水"的那条"外的直街".

童年时,听老人说河街从前很热闹的,大大小小的店铺有好几十家,很有名的"富春园"菜馆就开在河街,当时叫"万利",做的徽菜地道。抗战时屯溪为"小上海",不少达官贵人都在店里吃过饭。1947年,屯溪士绅刘某与绩溪县胡某竞选所谓"国大代表",都曾包下"万利"菜馆。凡是投他们选票的选民,都可到这里吃上一碗肉丝面,临走还可以拿上一块光洋。

一个小学同学住河街。他家临河,墙全是一扇扇木板拼起来的,房间凸出一大块悬在半空,下面仅两根长长的木柱撑着,当然,是立在俩圆滚滚的石墩上的。

这叫"吊脚楼".

推开窗,就是新安江,江里走着船,船上挂着大大的白帆,能远眺到榆村的宝塔;逆水的则要靠纤夫拉着上来。一只船要十几个人背纤,男女老少,最小的和我们差不多大年纪。一个个草鞋短褂,线状排列,有一两百米,身子有时几乎贴到了地。

对岸是阳湖滩,长着桑树与水柳,水边泊着渔排,立着一溜子东张西望的鸬鹚。

这位同学面孔黝黑,常年光头,脖子上挂着一个亮晶晶的银项圈,坠着一个小小的长命百岁锁。

他说他父亲是水上公社撑船的,一出门就是半个月,去的是一个叫街口的地方。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在他家的地板上,还是发出"咚咚"的响;玩了一两次,再也不敢去了,总觉得要塌下去。

每年夏天都要发大水,河街是屯溪最先进水的地方。看水,则是屯溪人喜欢赶热闹的事情。

河街人家司空见惯了,洪水咆哮着滚滚而来,家家一点不慌乱。门口摆着一个架子车(当地叫板车),男人们有条不紊地把屋里的东西搬上来:锅碗瓢勺、一只樟木箱……一位老太太盘腿坐在屋中间的方桌上,神闲气定。手里挽着一个布包裹,里面估计是家中的细软。

水涨得很快,一寸寸地沿着桌腿往上蹭。当及一半时,男子趟着水,抱起老人放在架子车上,拉着便走。

每次河街都被淹掉大半。水退得也快,街上有时还能逮到活蹦乱跳的鱼。

水火无情。河街似乎更怕火,皆是木质板壁,经年累月,早已焦干透了。据说,河街曾遭受四次重大火灾,包括民国18年(1929年)朱老五火烧屯溪街。我见到的是1964年冬天的那次,河街半边天空都烧红了,虽是三九天,几百米外亦能感觉到热浪灼人。人们排着长队,传递脸盆水桶,从新安江里取水灭火。

枯水期,尽管咫尺,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中年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往火场里去,被人死死地拽住。有人用当地方言劝慰她:人没事就好。

作为旧时屯溪"三街"之一的河街,风头自然不能与老街比;河街商业的衰落恐怕与陆路开通、水码头式微相关。当年屯溪水运"一片遥帆势若奔,客舟来集比云屯。喧阗晚市明灯火,不是江南黄叶村"的繁盛情景已一去不返,作为主要是簰工船民栖居生活地的河街,曾经的熙攘热闹只能是愈加依稀寥落;而三十年前的旧城改造,终使其踪迹湮灭而只留存在"老屯溪"们的记忆里。

现存的几张照片是一种时不时的唤醒,而1983年某电视台拍摄的《水浒》电视剧里《江州劫法场》一场戏,就取景于河街,留下了一段珍贵的影像。人们在眼花缭乱的格杀打斗中,可一窥当年河街的姿容。

河街终归是一条街,劫法场是一场大戏,怎么看都觉得局促、逼仄;黑旋风李逵抡着两把板斧,东冲西杀,感觉就是挪腾不开,全无书中所写: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齐刷刷地砍人……

这一带的修建工程历时数载,近期已掀起盖头。自然是恢宏堂皇,美轮美奂。

斟酌再三,依旧定名"河街".确实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尽管此河街非彼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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