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中山装穿了20多年,一个旧书架用了40多年,许多旧家具比孩子们的年龄都大——这样一个家庭的男主人,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名公务员。他从1952年参加工作,当了45年乡政府书记,穿打补丁的衣服有30多年。那时候工资低,孩子又多,家里经济可谓捉襟见肘。可后来,孩子们一个个都已成家立业,父母亲也没什么负担了,却还过着简朴的生活。
那时候,我们家还在乡下,母亲在乡里教书,父亲在离家30多里外的地方工作。我们每每听说父亲要回家,总是在欣喜的同时,内心又很惧怕。他不常回来,每每回来一趟,都要买那种小颗粒的圆糖给我们吃。但是,对我们的言行举止又严苛要求,挨骂是见怪不怪的事。小时候家里还没通电,点煤油灯,父亲为了省油,把灯头扭得极小。那时候母亲给我订了《少年文艺》,每一期到手都要反复看上好几遍,因那时候书荒。有时候怕挨父亲的骂,就躲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看《少年文艺》,有一次一夜间竟用完了几节电池。
我的家庭虽然也经历过穷困时期,但相比一般人家的经济状况要好一些。我们几个姐妹在出嫁时,家里经济早已翻了身,但父亲说要新事新办,不要彩礼,不要婚车,也不通知亲朋好友来吃喜酒,喜事都是"偷"着办。他认为我们嫁的都是农村家庭考上大学的孩子,家里培养一个大学生出来不容易,不能再为结婚浪费钱!我的婆家离我家只有六七里路,结婚那天,先生只身一人来我家,我们是一起走到他家里的。一路上,我没有因翩翩飞舞的蝴蝶和千变万化的云彩而有一丁点的高兴,心里就是感到委屈。年少时幻想的香车宝马穿过闹市,白衣白裙飘逸若仙成了永远的期待。
十多年前父母买了新房,两个人尽管精打细算,勤俭节约,但还是欠下八万多元债务。搬家时,是否搬走老屋里破旧的家具成了我们争议的焦点,但最终还是如了父亲的愿,旧家具照搬。那个发黄的菜篮子,买菜拎了五六年,篮把坏了又编,像麻花一般。还有那个毛竹制的旧摇床,从我们的小时候摇到我们的孩子的小时候。随着我们的孩子一个个长大,父亲把旧摇床收拾好,放到夹层顶上,说要留给重孙子睡。
父亲是因为胃癌走的。在他最后的半个月里,我向单位请假回家照顾他,单位负责人说他是单位老干部,要去看望。奄奄一息的父亲听我说了以后,立即声音大起来:你去说我病情好了,也不要请假了。因为这件事,父亲去世前我一天假不敢请,知道他是怕单位麻烦。
父亲从来都是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无论单位或个人。他生病让我们瞒着一切亲戚与朋友,生前也打过招呼,丧事从简。每每胃痛的时候,他就蹲着,胃抵着床沿,却对我们挥挥手,让我们去上班。
如今,这个姿势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