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乡下老屋生活的一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记忆。
那时候的老屋,还是一座红砖房,外面没有粉刷,露出红砖的本色,屋内简单地刷了一层白灰。屋顶盖的是布瓦,外形虽然简陋,在我心中却添了几分温馨感。热气腾腾的土灶台,炊烟袅袅的大烟囱,还有四方桌子撑起的一片天地,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吃饭,亲人们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瞬间所有烦恼都抛之脑后。
我的老屋在汀祖镇李秀一湾,从汀祖镇顺着武黄公路下面的村道,步行两里路,然后穿过一个涵洞,就来到了湾子的池塘边,再沿着一个坡上去,看见一扇黄色的铁栅门,那便是我家了。院子里经常会放着一张躺椅,那是我公公(曾祖父)的专属位置。每当天气好的时候,他都会拄着拐杖到那里坐下,背靠着躺椅晒太阳。儿时的我从屋子里屁颠屁颠地跑出来,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咿呀咿呀地说着:"抱抱……"公公看到我这个样子,乐呵呵地把拐杖放到一旁,将我抱起放在他的腿上,用他白花花的胡子蹭我的脑袋,弄得我头皮好痒痒。小黑这个时候会从旁边跑过来,摇着尾巴蹲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祖孙俩,眼里满是喜悦。小黑是我公公从外面捡来的一只小黑土狗,那时候公公看它太小,就把它留在了家里,一待就是十年。现在,每每回到老家时,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小黑在院子里乱蹿的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它不见了踪影。
说到我公公,那可是湾里受人尊敬的人物之一。种庄稼是行家里手,时常有人跑来向他请教,他会毫不保留地将经验传授给别人。他乐善好施,即使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也经常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公公从小喜欢文字,特别喜欢读书,但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他只能四处借别人读过的书籍,一点一点地自学。干农活时还会在地上用棍子模仿着写字,从刚开始歪歪扭扭,到后面的整齐划一,这中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风吹日晒,硬是让公公学会了如何写好字。他曾经对我说:"这做人就跟这写字一样,你要是认真用功地去写,那字自然而然就漂亮,别人就会喜欢。如果三心二意、注意力不集中,那字不仅写得不漂亮,还会被人嘲笑一辈子。你可要记住,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认认真真,坦坦荡荡,这样你才有可能取得成功。"是啊,我公公好强一辈子,也善良一辈子,脾气有点躁,再加上特别严厉,造就了我爷爷还有我父亲从小对文学感兴趣的好"基因",也为他们以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扎实基础。可以说,我们这三代虽然都没继承到公公的性格,但是这骨子里的文学气息一直得到了传承。
那一年,我还在读高中。
一天,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家里有事,批准我放几天假。我在心里琢磨着:什么事让我放假?直到一辆接我的车停在校门口,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当姑姑哭着下来,告诉我公公去世了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听我父亲说公公是寿终正寝,走的时候很安祥。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最敬爱的长辈已经不在了,曾经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一股莫名的伤感遍布全身,我浑身无力坐在了椅子上,脑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多么想再看到公公睁开眼睛坐起来,亲切的叫我一声:"威威……"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曾经的红砖房子被我爷爷改造成了两层小洋楼,整体特别气派,现代家居一应俱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烧柴火灶的老屋了。当我回到老家时,看到小时候的那个葡萄架还静静地立在一旁,它见证了老家整个变化历程,上面布满的尘埃细说着曾经的旧时光。
我抬头望去,白色的云朵正在蔚蓝的天空飘荡,一束光从云朵里射出来,照着我的脸庞。这可能是公公看到我,忍不住地抚摸我吧。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这个时刻,记忆顺着我的思绪飘向了远方,飘向了那个我热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