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溪陇水白洋街
羌笛梅花引,吴溪陇水情。
寒山秋浦月,肠断玉关声。
——李白《清溪半夜闻笛》
唐天宝十三年,54岁的李白游至秋浦县,感怀万端,借景抒怀,含《秋浦歌十七首》在内共创作了四十余首诗词,“秋浦”二字也自此盖上了诗仙的印记,载入了中华文化的长轴。秋浦县首置于隋朝开皇年间,五代十国时更名为贵池县。我的家乡白洋村,坐落安徽贵池,因白洋河得名,而白洋河的古名,就是李白诗中的“清溪”(也称“吴溪”,因清溪古属吴)。
白洋河发源于九华山脉西麓,于池口汇入长江,流向自南向北,穿白洋村而过。白洋村是中低山区和丘陵畈区的分界点,最早仅有汤、吴两姓人家,后来周边人口陆续迁入,形成了“十五姓”的格局。由于只在河东岸有少许狭长的河滩、缓坡,十五姓人家就在此背山面水依河而居,青砖小瓦马头墙的小楼联排合面在一起,门前就成了那有着千年历史的白洋街。
白洋村前对乌沙峰,后依月形山,上有磨形挡水,下有千亩沙滩(现在是熟地),中间有河流穿过,可谓“山水聚合,藏风得水”。但白洋成为风水宝地,与其说是风水的福祉,不如说是历史地理条件和白洋人勤劳创业的共同结果。过去皖南山区交通闭塞,山里的竹木柴炭都靠竹排沿水路顺流运出,山外的洋货、各色生活用品也全靠竹排溯流运入。白洋河流经多地,并有白俞河等多条河流汇入,辐射区域极为广阔。从明清开始直至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是白洋最兴盛的时期。上下几十里,白洋是天然的港湾。上至灵官庙,下至王家滩,中间百余米的是平潭、河滩。进出的排都会在此停靠。白洋河成了黄金水道,白洋街成了历史上著名的水运码头和商贸集散地。
白洋是山里山外进出咽喉之地,过去连石台、太平两县的人去池州办事也要于此经过,加上这一河段风光秀丽、水清浪平,排工爱在此处靠岸歇息。大家停排靠岸后,来街上喝茶,吃点心。络绎不绝的过客,催生了白洋街的商业。鼎盛时期,白洋街商铺是一家挨着一家,餐饮类如酒坊、豆腐坊、早点铺、黄烟店、茶馆、酒馆;生活类如理发店、客栈、京货店、杂货店,甚至还有屠宰店、木匠铺、铁匠铺。街道虽小,样样俱全。我家前面是街,后面是河,隔河是山,山水相连。母亲那时在家门前开了间小茶棚,还卖些粽子,花生瓜子之类茶点和草鞋之类。母亲包的一码长的尖尖的小脚粽,炭火上咕嘟咕嘟洋溢着粽叶和糯米的芬香,油亮亮的很好看却不经吃,一口下来就只剩下粽砣根子了。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在这里设立了供销合作社、粮站、邮电所,不断活跃着农村经济,改善着百姓生活。
交通与经济的发展,带来的是文化的进步。白洋的公共设施,最重要的是学堂,从私塾,到联保小学,再到白洋小学,几十年里,白洋学校培养出了许多优秀人才。
贵池是有名的戏剧之乡,除了被称为“中国戏剧活化石”的贵池傩戏,黄梅戏、目连戏等也是这里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记得严风英就曾经带团与潘璟琍、熊少云等艺术家在白洋及周边巡回演出几个月。
端午节划龙船
孩子们都喜欢过年过节的热闹。我最难忘的是家乡的端午节划龙船比赛。天微微亮时周边百姓就会扶老携幼、带着茶水、干粮来到河边占个好位置,比赛从上午一直会进行到太阳落山,期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欢声震耳,年年如此。
家乡的龙船与其他地方的龙船不同,一是竹排代替木船,二是龙体的下面是一块托板托着,上面用竹篾扎龙身,外面用色纸糊的,再用各色颜料描绘,最后还用桐油刷一遍,用来防水。一年更换一次,端午节后就放在庙里的楼上,来年再拿出来翻新。龙船比赛,也有规矩,排上限十人,一人敲锣,一人掌舵,八人划船。什么龙穿什么衣服都有讲究,一般是五条龙下水。白洋街有三条,株木树村一条,下王家一条。比赛从上午八九点开始,赛到下午三四点钟上岸。终点设在灵光庙,那里放一块竹排,排上四周插满了彩色狼牙旗,中间大竹篙上挂满了锦标旗,每赛一次胜家夺走一面,最后看谁的锦标旗多谁胜。
在河里龙船竞赛的同时,岸上也不闲着,许多小青年和儿童在打花棍比赛。两人手里各执一根竹根,边打边唱。开头是,一二连三四,花棍打正月正,家家门前闹花灯;花棍打贰月贰,蒙童上学听师教;花棍打叁月叁,映山红开满山;花棍打四月四,一个铜钱四个字;花棍打五月五,河里龙船打破鼓;花棍打六月六,鸡鸭蛋嗮得熟……谁把棍子点打错了,谁就输了。也是三赛两胜为赢。观众像洪水一样,一会儿涌到河边看龙舟比赛,一会儿回到岸上看打花棍,真热闹。
端午节这一天,家家户户早上吃粽子鸭蛋,中午吃大肉,喝雄黄酒,儿童身上脸上都洒些雄黄酒,以驱五毒(蜈蚣,蝎子,蛇,壁虎,蜘蛛)。吃过午饭,我和弟弟又挤到人山人海的河边去看龙舟赛,直到太阳落山。比赛谁胜谁负不重要,因为白洋多是杂姓,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也会经常发生派系斗争,但是通过每年一次的龙舟比赛,增强团结,重在参与,向来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比赛结束后,观众有的回家,有的上街买点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回家。
白洋街上说书人
我1930年出生在白洋,1937年发蒙上学,1947年离开白洋。每每静下来,儿时生活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印象最深的往事是听说书。
白洋街上的排工很多都是沿河的百姓,农忙种田,农闲放排,等到晚上,一盏盏汽油灯点亮,把沿街照得通明,小吃点心店杂货店布草店都不会关门。大家逛完了夜市,就聚拢在我家茶棚里听说书。记得那时最常来的说书人是本村的排工朱发家,他年纪三十开外,识字不多但记忆力特别好,故事讲得好却从不收钱。三国、水浒、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朱洪武兴兵……茶棚内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哄堂大笑,散场时则总是有阵阵掌声。
到了端午,划龙船就是头等大事了,每次都是黄、白、青、紫、乌五条龙下水,记得我8岁那次,龙船从我家后门经过,我激动得只顾自己跟龙船跑,竟忘了小我三岁的弟弟紧跟着我,结果弟弟一跤跌得头破血流,回家我被母亲一顿狠打。
如今,随着公路的修建,白洋河去市里的公交车票价一元,30分钟一班,路过的客人也不再在此停驻。码头没了,村里的年轻人都选择了外出打工,孩子也随父母进了城,白洋小学没了生源,几年前就关门了。父母健在时,我时常回家,父母过世后,回家就少了。后来,我说服在北京工作的大女儿退休回老家定居,为的是刻骨铭心的家乡情结。现今,白洋街古朴的石板路虽已变成整齐的水泥路,可没了往时的繁华,慢步在梦中常回的白洋街头,熟悉的面孔不多了,偶尔遇到的多是陌生的年轻人,笑问客从何处来。
今年清明回故乡,村支书和村主任特地上门,得知白洋村已成功申报2019年安徽省美丽乡村中心村建设点,希望我们这些老白洋人,努力做做白洋河文章,挖掘白洋老街文化,以发展白洋旅游景观和特色产业。听罢此事,“自幼清溪清我心,每闻白洋泪沾襟”的我,虽已经九十高龄,还是废寝忘食地案前作书作画,写我白洋,画我白洋,对老家白洋的乡村振兴充满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