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木梓树的记忆是越来越淡了。
前不久语文课上学习何其芳的诗歌《秋天》,其中有一句“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桕叶的影子”,有学生举手提问:“老师,乌桕是什么树?”我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回头查找资料,原来乌桕树就是我们家乡曾经常见的木梓树。我怎么就忘却了呢?这个比喻真的很贴切,乌桕叶的影子的确像极了青鳊鱼;不过到了秋天,乌桕叶是通红通红的,说像红金鱼也行吧?
那天傍晚在河边散步,迎面碰到几棵硕大如火焰的老树,犹如宗璞看见瀑布似的紫藤萝一样,我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盘曲粗糙的枝干,晚霞般的叶片,小巧如雪的果实,安静而孤单地站着,像饱经沧桑的老人,着实让我大吃一惊。这就是乡间久违的木梓树。“此间好景无人识,乌桕经霜满树红。”故友重逢,激动、欣喜油然而生。我们对视、拥抱、交谈,然后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留作纪念。我知道,这样的镜头现在是极难得的了。
如今木梓树常是用来怀旧的,它能勾起许多久远的回忆。
秋天庄稼收仓了,广袤的田野显得轻松、开阔,泥土睡着了,金黄的稻禾懒洋洋地卧着,太阳再也不像夏季那么滚烫,温柔多了,田埂边一排排木梓树挺立着,叶子随风飘动,宛如一面面耀眼的旗帜。一群孩子在软绵绵的草坦上追逐嬉戏,他们摘下木梓树叶,一片一片串联起来,挂在细长的竹竿上,呐喊着,挥舞着,像漫天红云般翻滚、汹涌。这是我儿童时代最美的画面,永不褪色。
木梓树的回忆既是快乐的,也是苦难的。木梓树浑身都是宝,木梓果可以榨油、制蜡烛、做肥皂等,作用大得很,能卖钱。在那段贫穷的岁月,木梓树几乎能救命。秋末时节,男人爬到树上,用特制的顶刀剃下挂满果实的枝桠,女人把它们抱回家,捋下珍珠似的籽粒,运到大山外面,或者换回柴米油盐,或者添置几件冬衣,或者购买几样农具,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孩子们也有各自的小算盘,他们趴在树下的草丛里,把散落的木梓果一粒粒地捡拾起来,赚点零花钱,要么买几个练习本,要么买几颗糖果,心里甜滋滋的,甚是满足。母亲自己舍不得花钱,每回卖了木梓果,总要特意为我买点好玩的东西,多塞给我几角几分钱,这便成了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资本,让他们羡慕得很。
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人们再也不在乎那点小钱,木梓树被冷落被遗忘了,枯的枯,砍的砍,慢慢地几近消失了。这未免有些伤痛。可苦难的记忆终究不会消失,它烙在心灵深处,时刻警醒着我们,要珍惜幸福。
木梓树也是有喻意的,它借指家乡、乡亲。因为古人喜欢在自家住宅旁边栽植桑树和梓树。《诗经·小雅》记载:“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意思就是说,对桑梓、对故乡、对父母要常怀恭敬感恩之心。可以想象一下:一座青砖瓦屋,有桥有水,有鸡有鸭,有猫有狗,四周环有桑树、梓树,多富情调,多么温暖,这就是家乡的味道。李白诗云:“ 枫香乌臼两相依,红叶随风伤别离。”游子漂泊在外,要是偶然遇见几株木梓树,自然会生出些许别离之情,这就叫乡愁。
秋天深了,木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