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和事比梦想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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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7文/李玥随笔

每到月圆,总会想起童年,想起那个站在村口望着我远去的瘦弱的身影。我的路越走越远,她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彼此的视线。

几度梦回,记忆深处的温暖和牵挂都源于此。生于斯,长于斯,那个遥远村庄里,裹着小脚的老太太此刻在我的键盘上,在我的脑海里,在一座我没有见过的坟墓里。

她是我的姥姥,是给我最多呵护而我却无以为报的人。此刻月圆,想起她,我泪流如注。人想人,是一件很痛的事情。也许我在享受这种痛,这痛里,我尚幼小,她依然在。

姥姥姓郭,没有名字。因家中只有两个女儿,行二,唤二女。在山西山阴县那个偏远贫穷的小村子里,重男轻女根深蒂固。姥姥娘家无儿,在村里受气,穷且养不起孩子。姥姥13岁时便被聘给了我姥爷。

从此,幼小的她便承担起一个大家庭。一位叔公,两位大伯,加上姥爷,四个大男人每天的衣食都出自她的双手,一双极小的严重变形的小脚在破土坯屋子里外踏出深深浅浅的,只有她的脚能容纳下的坑。

旧社会女人不被当人。关于姥姥挨打受气,甚至被姥爷拿着刀追的事情,我都是听来的,姥姥自己从来没对我说过。我所见到的她总是在劳作。也许是太忙,顾不上说,也许是独自咽下了所有的苦,不想让儿孙难过。

我的出生是姥姥人生的转折。那以前她只是受苦受累,而我的出生却让她的后半生一直受困,虽然不是我造成的但却因我而起。

听母亲讲,我出生后,姥姥伺候月子,劈柴时把木片蹦到眼睛上,当时一只眼睛严重,一只眼睛不严重。那以后,受伤重的眼睛视力开始模糊,渐渐地越来越差,受伤轻的那只也跟着模糊起来。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姥姥也没觉得自己“金贵”到要去医院,眼疾越拖越严重。

我5岁前基本上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母亲讲,姥姥劳作之余的乐趣就是抱我在怀中,指着墙上《红灯记》年画教我叫铁梅。我是她的骄傲,她常说,我长的俊,像铁梅。小时候没有照片,长什么样儿,我是不知道的,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家人不知道的是姥姥的视力更差了。很多时候,姥姥要靠摸索着干活儿。那时,父亲在包头工作,姥姥常年帮助母亲照顾我们兄妹三人。白天劳作一天,晚上也不得闲。

我最初的记忆经常是半夜起来,姥姥和母亲围在煤油灯下做针线。长大后和母亲说起这些,母亲说那时姥姥其实已经看不清楚了,做针线都是估摸着做,她被看不见困住,走不了太远,穿针引线都是母亲弄好递给她的。

那以后的第二年,我们就随父亲落户包头。姥姥卸下了照顾我们的任务,却把心跟到了包头。

初到包头,我们没有住处,借住的房子随时被催收,不得已父亲到处借房子,直至在大伯的房后搭起一间极小的仅仅容身的自建房,才安定下来。姥姥听村里来过包头的人说了我们的处境不放心,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包头看我们,瘦弱的她把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放在麦秸里带到包头,同时带来的还有谷米、黍子面。

那时候,她的视力已经极差了,行走都很难。借着她到包头的机会,父亲和母亲带她到包医一附院检查。诊断为外伤导致的白内障,需要手术。

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每天放学我就到医院陪姥姥。我一边趴在床上写作业,一边儿张嘴吃着姥姥摸索着喂给我的各种好吃的。那时候日子太穷,母亲省下钱买给姥姥的吃食最后都饱了我的口福。我一直是姥姥的骄傲,我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好,关于我,她总会和隔壁床的病友碎碎念很久,说的啥我早已忘了。

那次因为难度大,姥姥还是没能做成手术。从包头回到老家后的好几年,她都被看不见困扰着,生活少了光明该有多难,常人无法想象。

当姥姥生活起居要靠棍子敲打的时候,母亲再次动了给姥姥做手术的念头。她带姥姥去大同市做了手术。当时的白内障手术技术还很落后,术后半个月只能一动不动平躺着,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姥姥为此吃了很多苦。终于,大夫揭开纱布的时候,姥姥看见了,虽然视力有限,总归是能看见亮了。

出于对那只手术眼睛的保护,医院给姥姥配了眼镜和眼药水。姥姥直到去世都没离开这两样东西。手术后,我回去看她,她特高兴,因为她又能看见我——那个在她怀里长大,她一直当作心肝宝贝的外孙女。

那以后,暑假我经常回去陪姥姥,我帮她挑水、劈柴、种地、喂牛、挖苦菜。我帮她解开长长的裹脚布,清洗她严重变形的可怜的小脚。她给我煮土豆、煮玉米,炒鸡蛋,熬稀饭。日子虽然清苦,但和姥姥在一起是幸福快乐的。

每年暑假,她都会拆洗好被褥,攒很多鸡蛋数着日子等我。每次,她都流着泪拄着拐棍送我到村口。

那时候的我年少无知,根本不懂得死亡和失去,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只要我回去,她就一直在等我。终于,在我追逐梦想的时候,我以为的来日方长,变成了猝不及防。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从此住进了我心里,经年累月无法抹去。

姥姥去世后,我回过一次老家,我想去看看掩埋她的地方,和她说说话,却没能如愿。二妗以当地风俗不允许为由不让我去。我没有坚持,姥姥一辈子忍辱负重、息事宁人,我不想她去后因为我要给她扫墓伤了家里的和气。从这点看,她的隐忍早已潜移默化地传承给了我。

今夜月明,又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想起《寻梦环游记》说的:“家人是比梦想更重要的事情”。人到中年,我终于懂了。《寻梦环游记》里还有一句话“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所以,姥姥,你一直都在,我一直会记得你和你给我的所有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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