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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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6文/范选华情感

这几天,外孙女熳宝来我家小住,丫头女婿随其而至,妻子开始每天操弄孩子们的伙食。昨天下午下班进门,一股炒米香气扑面而来,两个孩子站在妻子身后看她怎样炒炒米,如何做炒米茶。

炒米茶,还有粯粥,是我们这一代的食物记忆。儿时的我们,除了棒冰和自家栽种的黄瓜、番茄,少有生冷下肚。炎炎酷暑的午后或黄昏,来一碗煮好后浸在凉水中的炒米茶或粯粥,顿时舌下生津,沁入心脾。炒米茶抑或是粯粥,搭上"借柳烧饼"(许多扬中人把蝉说成是 "甲嘞",其实,"借柳"才是正解,"借柳"的扬中话音同"甲嘞".蝉借柳而生、借柳而长、借柳而鸣、借柳而繁衍生息,正所谓"无蝉不夏、无柳不蝉"),这是扬中人盛夏绝佳的美食搭配之一。有条件的人家,再佐以"胡椒酱",那就成了人间至味。一般人家用来"搭"粥的,大多是自己腌制的黄瓜、菜瓜、"茄顶角",虽然有些粗鄙但足以让你唇齿生鲜、永生难忘。

一锅堪称上品的"借柳烧饼",应该是里面松软多孔,外面"黄辣咕咕".做"借柳烧饼",讲究的是"酵"要慢"涨",锅要慢热。那时街面上很少有现成的酵母出售,扬中的家庭主妇们就需要自己制作酵母,也有人直接去邻居家要一块现成的酵母。我记得母亲每次做 "借柳烧饼",都要将涨好的面在下锅之前切一小块下来,晒干晾凉,留作下次做烧饼发酵用。如此循环往复,过年蒸包子馒头也是用自家的老酵,因为母亲觉得用自家的老酵,心里有底,不会"冇手"(冇音mao,扬中话"失手"的意思)。和入酵母后的面团放到小钢精锅子里,闷在温暖之处让它慢慢"涨",这期间没有把握的家庭主妇会不时掀开盖子看一眼,但越是看得多,越是影响它"涨","借柳烧饼"往往变成了"黄面疙瘩",只好戏谑自己"扏啊冇噶手了"(扬中话,意为没弄好,失手了)。面"涨"好了,"借柳烧饼"才成功了一半,上锅用火也有诀窍。"涨"好的面下锅前,先要用小火将锅加热,面下锅时才不会粘锅。其实,"借柳烧饼"是 "炕"(音为hang)出来的,锅塘里一直要保持小火,将烧饼的一面炕至金黄,再将饼翻身炕另一面。母亲做的"借柳烧饼"即使不放油也能炕成"黄辣咕咕"的。刚起锅的烧饼,自然要送给左右隔壁邻居。堂嫂她们边吃边嘀咕:"吖娘娘啊,这借柳烧饼你神内本事做出来的啊!"如今,母亲已经过世十余载,姐姐有时还会做"借柳烧饼"带给我,淡淡的麦香味里,对母亲的思念让我眼前模糊起来。

扬中地处江南,大自然馈赠的鱼虾螺蚌成为扬中人夏季餐桌上一道永不消逝的风景。与现在放假就进培训班的孩子们不同,儿时的我们暑假是在水里度过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在水里泡两个月,上学前肩膀晒脱一层皮,整个人黑得油光锃亮。泡在河里,疏解的是暑热,收获的是美食。且不说各种各样的鱼,因为烧鱼费油费柴,大多是拿到街上鱼行卖了换钱。摸来的螺蛳和 "歪歪"(扬中话,意为河蚌),母亲会一锅焯了,用盆端到树荫底下,拿几根缝衣针,让我和姐姐把螺狮肉挑出来。中午母亲赶工来不及炒菜,就把挑出来的螺狮肉、歪歪肉小炒一下,加入佐料和清水,煮沸后汆入丝瓜、毛豆子,再调几个面疙瘩,一份独具扬中特色的丝瓜面疙瘩汤做成了。有时我们"摸沟头子"还能摸到虾子螃蟹,加入了虾子螃蟹的丝瓜汤,瞬间就有了灵魂。今天的饭店里也能吃到丝瓜螃蟹面疙瘩汤,但我总觉得少了点味道,那种妈妈的味道。

盛夏的黄昏里,扬中人喜欢在坝头的树荫下支个小方桌,一家人围坐着吃饭乘凉。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孩童的打闹声、蒲扇驱蚊的啪啪声,还有那熟悉的"咻螺螺"的声音。扬中人对于螺蛳的厚爱无须赘言。螺蛳焯水后挑出螺蛳肉做汤、炒韭菜、熬胡椒酱是一种吃法,这种吃法因为焯过水,吃不到螺蛳的原汁原味。扬中人还有一种吃法,叫"咻螺螺",现在文雅的说法叫"爆炒螺蛳",但我还是觉得"咻螺螺"比"爆炒螺蛳"更形象生动,更有生活情趣。这种把"藏在壳里的美味"全部融化在浓稠汤汁之中的做法,虽然有点费时费力,但扬中人世代相传,乐此不疲。

想"咻螺螺",十分方便。夏日里,水桥和水桥桩上爬满了螺蛳,你去洗手洗脚洗衣服、淘米洗菜,都可以顺手撸一把。水桥上的螺螺泥少肉厚,用盆养着,滴点豆油、放点盐巴,让螺蛳把泥吐干净。接下来是我恨而又不得不做的事,用老虎钳子将一颗一颗螺螺的屁股剪下来。小时候由于方法不当手上血泡都会剪出来,稍大一些虽然手上不再起泡,但一盆螺螺剪下来,腰酸背痛,手指都漂得发白。也许是美味难以割舍,尽管剪"螺螺屁股"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仍会鬼使神差地去"摸桥桩".爆炒螺蛳,扬中家家会做,关键要掌握火候,既要肥硕鲜嫩,又要"好咻易啜".有人一辈子不会"咻螺螺",只能动用牙签和针,我却可以不用手抓螺螺,一口气能咻一碗。

"咻螺螺",最搭的是啤酒。像我这个年龄的扬中人绝对不会忘记 "三泰""光明""中泠"这些牌子的啤酒,因为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美食记忆。"双抢"季节,劳乏疲累,围坐桌前,来盆爆炒螺蛳,上个大椒炒蛋,炒碗豇豆茄子,喝一杯凉水泡过的"冰镇"啤酒,日子虽苦,幸福满满!

有位乡贤曾经说过一句话,扬中人是喝粥的命。说起扬中美食,怎么都绕不开菜粥(扬中下洲话,叫"咸的")。扬中的菜粥一年四季都可以有,唯独夏日里的菜粥食材最丰富、最新鲜,也更有营养。夏天天亮得很早,父母也起得很早,忙完调猪把食、洗衣浆裳之类的家务事,就去菜园子里摘来缸豆、扁豆、番瓜,家里还有前天晚上从河里翻的菱米子。又要吃"咸的"了,我心里想着,撅起的嘴巴好挂粪桶。现在,菜粥人人当宝,那时的我们因为长身体,天天想吃大米饭,不喜欢吃"咸的",看到煮"咸的",心底下就十分地不爽。尽管不太乐意,还得硬着头皮去剁蚕豆、削芋头、捡生菜叶子、剥黄豆、摘缸豆、撕扁豆、剖番瓜。所有食材洗净备好,锅里下米烧开,母亲正好收工回来,在氤氲的灶间忙碌开来。各类食材在锅里"嘟嘟"响着,翻腾着,豆油下锅后的香气裹挟着豆味瓜香,弥漫开来,连同母亲忙碌的身影,至今轻漾在我心头。

时过境迁,如今的扬中人对美食的选择更为挑剔和多元,但对菜粥的热爱和传承,一直没有消减。或许这菜粥里流淌的正是扬中人那包容万物、兼容并蓄的基因。

有人说,味蕾的记忆是最深刻的,家乡的记忆大多是伴随着味蕾的记忆。一个人对家乡的记忆有些可能会慢慢的消退,而刻在脑海里最深刻的关于家乡的美食,永远都不会消散,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愈加深刻。

今夏,用身临其境的美味,来再一次满足家乡美食垂涎的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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