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青山环抱,绿树掩映,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小屋,一条条平坦的水泥大道,国道高速如玉带,网络通信如画来,村居整洁有序,产业欣欣向荣。这是家乡蜕变后的新貌。家乡的变化一日千里,然而,我却忘不了儿时的摆秧和摆秧歌。
摆秧歌是我的家乡三穗台烈从事农业生产活动“摆秧”衍生出来的一种民俗文化活动。每年农历三月,大约在清明节后第一天,家家户户都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春耕春种,备种待种。之所以选择在这一天开始,是因为这时候,雨水落清明,地热升土温,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摆秧,是水稻生产的一个关键环节。家乡人淳朴,许多鲜词儿、新知识往往都能用本地的老话、土话表达出来,而且还是那么切题。就拿摆秧来说,它的专业术语应该叫做寄(育)秧,是水稻秧苗移栽进大田之前的一项非常重要的农事活动,步骤非常复杂繁琐。记得小时候,水稻两段式温室育秧已经很普及。那时候,镇农牧站就在我家隔壁,沾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加上父亲跟镇农牧站的人关系好,我家的粮食亩产量已经连续几年是村子里最高的了。
家乡粮食产量丰足,生活有了质的提高,除了感谢当年那帮从农业学校毕业出来工作的叔叔的悉心指导外,农业新技术的应用功劳不小。可能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杂交水稻种植已经在家乡推广,随之而兴起的是更加先进更加科学的两段式温室育秧技术。
世界上许多新事物的诞生往往都经历过不解、怀疑,再到接受、认同的过程,人与人相交如此,农业生产新技术的推广也不例外。当年,村子里搭建起第一个温室烤秧棚的时候,大家看见在温棚内还要架上一口铁锅,埋上一截烟管,都很稀奇和不解:“这不得是要把水稻种子烤死!”当一层层搭建好的产床,穿上白色透明的“新装”,等待“有缘人”入住时,响应者却寥寥。但是,父亲等少数几位思想开放的人却把信任交给了时间,把精挑细选的种子交给了烈火。
水稻种子在烤棚里被烘烤了七天七夜,父亲和几位邻居叔伯差点老了七年,这是一年的粮食啊,如果不成功,种子易得,但错过了栽秧农时损失就大了。农牧站的叔叔也压力山大,三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忙得团团转。记得当时农牧站有个叫郑荣的年轻人,非常有耐心和毅力。他对我们一帮孩子很好,经常从兜里掏出糖果分发给我们。到农牧站工作四五年,每个水稻种植季节,他每天都要来观察秧苗的长势,测棚温、添柴火、浇水降温、给铁锅加水……用现在很时兴的一句话就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郑叔叔和他的同事是一群可爱的人,他们把青春献给了乡村,把田野变成了果实飘香的田园。
第一炉的秧苗在郑叔叔他们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绿油油地挤在秧盘里甚是惹人怜爱,而稻田里苗床寄栽时的摆秧歌声更是温暖了我的一生。记得水稻秧苗出烤棚的那一天,郑叔叔通知父亲去把乡亲们都叫来,来到父亲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苗圃前。郑叔叔亲自示范,小心地从竹篾秧盘里取出一把稻苗来,捧在左手心里,右手从根须部分出一根稻苗,把带旧壳的稻苗连根点在苗圃上,只留茎叶在外面,间隔四五公分,纵横排列,整整齐齐,就像摆棋子。示范完毕,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摆秧’啊!”村民淳朴,不会说太深奥的话语,一句“摆秧”,道尽了农民的善良和接受新事物的欢喜。
次年,温室烤棚满架,秋粮大丰收。
有了摆秧的活路,就诞生了摆秧的歌。四月摆秧催人忙,只见在田间,为了防止长时间的弓腰劳动疲劳,节省体力,村民自制了只有一只尖脚的独脚凳,把凳子插进泥里,坐着摆秧。我家有六口人,人多事快,很快就忙完了自家的“摆秧”。那时,父亲看到隔壁杨叔家还没摆完,把凳子拔出来,搬过去插进他家的田里。
“老表,今年一个人摆秧啊?”我的奶奶跟杨叔同姓,认过亲戚,所以父亲管杨叔叫老表。
“是啊!今年春天来得比较早,你弟妹出门去还没回来哈!”杨叔舍不得他的那二亩地,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噢!”父亲不想提杨叔家的事,这是那时候大部分农村的现状,不是男人出去打工就是女人进城做事。
父亲一边帮杨叔摆秧一边对起了山歌,只听父亲唱道:“一杯酒来浓又浓,我到主家借锄头;主家热情又好客啊,把酒倒来又拈肉。二杯酒来清又清,月亮代表我的心;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朋友多得数不清……十杯酒来……”
杨叔不善辞令,就听着父亲唱着山歌,他在旁边礼貌地应上一两句,并邀请父亲回家吃饭。当晚,父亲去杨叔家喝酒,深夜,大醉而归。
田野牧歌的歌声此起彼伏,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降临,袅袅的炊烟早已升起,亲人的等待就像一盏明灯。收拾好秧盘挂上锄头的一端,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家了,摆秧歌也一直唱到家门口,正是:“浓浓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如今,家乡的摆秧还在进行,摆秧歌也还在唱着。许多能够用机械替代人力的地方早就实现了农田机械化,有了半自动犁田机、联合收割机、助产复合肥、无毒杀虫剂和锄草剂等等,这些农业科技的进步,改变的不仅仅是耕作习惯,更给人们带来了美好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