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从古松树的那面山坡折返,再次进入村落,已经是午后。太阳翻越好几重峰峦,已西斜。到早上去的那家,问苞谷凉粉是否搅好,能否买几份带走?
阿呆说,周末不能辜负这么好的阳光,尤其是冬日里的阳光。决定去看深山里的古村落,2小时的路途,就到了江口镇。路边的吊桥通往进山的路。好几处木板断裂,走过时摇晃剧烈,生怕翻身坠河,却有村民骑着摩托车,从铺设木板的桥面疾驶而过。
沿着山路进村,山路平缓,不远处,一处开阔的低洼地,十几户民居棋子样散落大地,被四面的山搂抱着。村中的屋舍与陕南乡村的民居有明显的不同。高大的屋脊,宽厚的山墙,讲究的瓦檐和房梁,院落有一些凋敝,也有一些修葺一新。
我们先爬到一面山坡,到古松树下晒太阳。听说古松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九个粗壮的枝柯伸展蓝天里,所以叫九头松。我们三人没有围拢树干。坐在古松下,暖暖的阳光照着枝丫,照着我们。脚边的蒲草也被照着,发出光亮,天地静寂,微凉的风吹过山坡。阿呆背着相机,追逐光影转悠在山坡间,她是追光的人。想起玛丽。奥利弗的诗句:"它们只是站在那里,爱着/每一刻,爱着鸟或者虚空,黑暗的年轮/缓慢而无声地/增长,除了风的拜访,一切/毫无变化,只是沉浸于/它自己的心境,你一定无法想象/那样的忍耐与幸福。"读到这样的诗句,不禁莞尔,怎么会无法想象树的忍耐与幸福呢?树仿佛是通灵者,通天地,也通人心。这也是我们喜爱古树的缘由吧。
而此刻,我们正闲适自在,在古松树下席地而坐,心无旁骛地晒着太阳。阳光漫过山坡的枯草,枯草是暖黄色,土地的颜色。我们在一起,在山中自得其乐或自省。日常交往,喜欢心念清净而单纯的人,有时交谈几句,即便平淡无味坐一会儿,也是休息与滋养。能一心一意晒太阳,是多么惬意的事。
下山到村子里闲走,见到几个上年龄的人,年轻的一代和孩子都搬迁到山外的大公路边居住。家家院子边种植茱萸树,已然结了瓷实的花苞。院落里整洁安静,有人蒸煮,有人浸泡苞谷粒,准备打浆后搅凉粉,有人洗衣服。柴火灶台也洁净,没有油污,让人意外。湖水蓝的门窗映在晴空下。一户人家里有柿饼出售,端出来一盘,热情地让你品尝,买不买没关系,自己做的尝尝嘛!不吃一块反倒不好意思。问他家是否姓许,说姓张,问许家山在哪里?指着敞开的屋门外面的山脉说就是这座山。许家山没有一户姓许人家。这里的屋舍保持着关中的乡村屋舍构造与居住习惯,冬天家家烧火炕,我们好奇想看个究竟,被直接拒绝。他们的乡音已改,言语里听不出来关中腔调。
《空谷幽兰》里写道:"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想要,而只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廛外,靠着月光,芋头过活。除了山之外,他们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风雨晦暝之时的片刻小憩。"大概是那样简单的生活,让人变得朴素,安宁,生命的智慧与意义,都被容纳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等待中。
村子里非常静谧,这里没有一只狗,不闻犬吠声,出奇地静。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分别在各自的窝里打盹。再转到上午打苞谷浆的那家,询问凉粉可买否,农妇笑着答复我们等到晚上搅凉粉,为明早准备的吃食。将我们送至出村的山道,开心地说山谷里伐木的儿子和孙子晚上回家来。果然,下山的低洼里,几个壮实的小伙在砍伐树木,很粗大的树木被伐倒,有些可惜。再抬头,目光随着山峰的高度,一层一层梯田,被精耕细作,显然这里的农人是勤劳的。他们在这深山中,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垦、种植、照料庄稼。种瓜点豆,看种子破土、发芽、生长、结果、然后凋零。生命的周期在这方寸之地里,变得一目了然。生活也有了季节感,多了一份四时的守候与期许。
我们下山,站在遍植茱萸的山径旁,不舍地回望古村落的屋瓦和土地色的泥墙,古松也站在巨大的暗影里。风吹来,有凛冽之感。